蕭雲驤與馬瑞庭幾番深談,西北治理之策逐漸完善。過了兩日,他等待已久的丁保楨終于抵達。
丁保楨年方三十五,體格健碩,面容清瘦,步伐矯捷,行走如風。
三人詳談西北新政,蕭雲驤發現,相較馬瑞庭的穩重,丁保楨顯得更加剛烈果決。
他出身黔省多族裔交匯之地,處理族裔事務經驗豐富,言談中透出自信與務實。
三人于新野稍作停留,六日後,前方傳來軍報——南陽城已被李繡成攻破,正請蕭雲驤前往主持大局。
三人即刻率護衛營啟程,疾馳兩日,抵達南陽。
此時的南陽城,早已不復東漢時期“天下第一大郡”的輝煌。
如今城牆周長不過六七里,高不足七米,城區面積不足四平方公里,人口約七萬,僅是一座中小型城池。
城中以明代唐王府舊址為核心,府衙、文廟、察院等官署錯落分布,構成一座古舊而破敗的城郭。
昨夜,南陽迎來入冬後的第一場小雪。城外殘雪未融,寒風如刀,割得人臉頰生疼。
李繡成、梁啟賢率陳坤書、汪海洋、吳定彩等將領,早已在東門外等候。見蕭雲驤一行到來,紛紛上前迎接。
蕭雲驤與諸將一一見禮,隨後介紹了隨行的丁保楨與馬瑞庭。眾人互致問候,李繡成隨即翻身上馬,引領眾人入城。
途中經過被轟塌的城牆缺口,只見斷磚碎瓦散落滿地,尸首已被收殮,但城牆上仍可見斑斑血跡。
蕭雲驤抬手指著缺口問道︰“繡成,你們就是從這里攻入城內的?傷亡如何?”
李繡成點頭答道︰“正是。守將德楞額與知府顧嘉蘅死守城池,我們調集了數十門24磅重炮,轟擊整整兩日,才將這段城牆轟塌,得以突入城內。”
“我軍傷亡五六百人,清妖守將德楞額戰死,知府顧嘉蘅卻在董天寶拼死護衛下,從北門突圍,現已派出哨騎追捕。”
蕭雲驤擺手道︰“無妨。拿下南陽盆地才是關鍵。”
此刻日頭正高,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馬蹄清響,驚起城垣枯柳間的寒鴉,撲稜稜地飛向空中。
城牆根下,一名賣炭老翁縮在寒風中,外袍破舊,補丁中露出點點蘆花。
這一年,豫南大旱,又經戰火蹂躪,百姓生計愈發艱難。
沿察院街西行,兩側店鋪低矮破敗,布幌子在寒風中獵獵翻飛。
街邊一家米店門前,數名西軍士兵與兩個和尚正燒著大鍋施粥。
饑民排成長隊,粗瓷碗磕踫中夾雜著咳嗽聲,空氣中彌漫著熱騰騰的米香與刺骨的冷意。見眾人馬隊到來,紛紛躲到街邊,讓出通道。
蕭雲驤轉頭問梁啟賢︰“啟賢,這些米給錢了吧?”
身材微胖的梁啟賢,聞言立刻答道︰“大王放心,西軍的規矩沒人敢破壞,自然是給錢了的。”
忽然,西北方傳來鐘磬之聲,梁啟賢在一旁解釋︰“是廟中的僧人在做早課。”
蕭雲驤望著那些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百姓,輕嘆一聲。
必須盡快從鄂省調糧過來。
眾人繼續前行,漸漸接近唐王府舊址。
所謂唐王,即明太祖朱元璋第二十三子朱𡣖,封地便在南陽。王府佔地極廣,主體加附屬建築超過四百畝,佔當時南陽城四分之一。
核心建築包括銀安殿、承運殿、存心殿等,大小三十六座。西園引白河水成人工湖,設冰窖暖閣;後花園假山獨立成景。
1404年動工,歷時五年建成。楠木取自南方,太湖石從江南水陸聯運而來,史料記載︰“凡八千六百斤,舟車三載乃成。”
假山設計講究“險、拙、奇、空、皴、透”六訣,極盡奢華,足見老朱對子孫的厚愛。
然而,1641年李自成大軍攻城,唐王府毀于戰火。
青順志十年,知府張文明拆王府殘垣改建文廟。如今那座綿延三十丈的陶制透花照壁,正是當年王府假山太湖石基址的遺存。
如今,西軍的指揮所便設于此地。
穿過欞星門殘柱,曾經名揚中原的假山映入眼簾。然而如今,那圓錐形山體僅存主峰,支離破碎,宛如被巨斧劈削過的青灰色骨骸。
青康曦年間,官府曾拆石修葺武侯祠,山體上至今可見碗口大的鑿痕。
一旁一塊巨大的太湖石,石面密布蜂窩般的孔竅,仿佛在訴說世事滄桑。
丁保楨輕嘆道︰“這是專從江南運來太湖石,一船石料,抵得上百戶田賦。”
假山北側,單檐歇山頂的大成殿巍然矗立——此地原是唐王府銀安殿舊址。
九米高的殿宇雖覆滿塵灰,仍可見其重檐斗拱的皇家氣度。鴟吻吞脊獸缺了左耳,戧脊上的神將雕像,僅剩半截斷戟。
殿前斑駁的台階,原是王府儀衛森列的丹墀。
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八根瀝粉貼金的楠木柱撐起藻井,日光自瓦隙漏下,照亮神龕上“萬世師表”金匾的剝落裂痕。
東廡廊下散落著雕花柱礎。丁保楨用靴尖撥開枯葉,指著一處紋路道︰“瞧這蟠螭紋,只有親王府才敢用。成化年間唐王在此設宴,笙簫聲曾傳遍全城……”
眾人听得入神,皆生出“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懷古之感。
蕭雲驤頗為感慨︰“洪武皇帝萬般皆好,只是對自家子孫太過優渥。導致後期朝廷大半收入,竟都用來供養這些鳳子龍孫。”
他忽然想起,青庭入關後,竟將不少願意合作的老朱家子孫,如寧王系朱議𨁈A 蹕抵飆Z涑等人,編入漢軍八旗,授予世襲騎都尉、雲騎尉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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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曦帝更親謁明孝陵,題下“治隆唐宋”四字,如今仍懸于明孝陵正殿最顯眼處。
這般政治手腕,李自成等義軍將領,即便拍馬也難望其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