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如洗,湛藍得幾近透明。陽光穿過雕花木窗,斜斜灑在斑駁的木桌上,光影斑駁,宛如碎金。
屋內靜得出奇,只有幾縷茶煙裊裊而升,氤氳了兩張男子的面容。
蕭雲驤與馬瑞庭對坐。茶已微涼,氣氛卻如檐下將雨的風,沉沉壓著。
“大王。”馬瑞庭率先開口,聲音沙啞,“這世上,終究還是跟著磕頭的人多,願意深究其理的少。”
他頓了頓,眼底浮起一絲憤懣︰“更有些人,居心叵測,故意曲解經典,逼人服從,借機聚眾自雄,不可不防。”
“至于j會,作為百姓抱團取暖的紐帶,外部壓力越大,內部凝聚力反而越強,這種特性也需特別重視。”
他稍作停頓,繼續說道,“若不加以引導,恐怕會反成禍患。”
蕭雲驤緩緩點頭,眉宇間透出堅定︰“正因如此,你去甘省,第一件事,便是推行人人平等、族裔平等之策。”
“對無端殺戮與歧視,必須鐵腕打擊,真正做到以律法為準繩,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先卸下普通輝人外部的生存壓力。”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我會調兵配合你,掃蕩宵小,並將那些陳腐舊習,徹底掃進歷史的垃圾堆里去。”
語氣稍緩,卻依舊堅定︰
“除了軍隊,我還會安排農學院的師生,帶著適合旱地耕作的作物種子,比如土豆、玉米、高粱,隨你前往。”
“並在甘省設立農學院,研究適合當地種植的隻果、棗樹、葡萄、枸杞、紫花苜蓿等經濟作物。”
“商洛古道也將開通,從鄂省源源不斷地運糧進關中,確保西北不至于因缺糧而生亂。”
“若實在難以為繼,也可將部分百姓遷至鄂省、贛省等遭受兵災糜爛之地。”
“總之,西北必須打造成鐵桶一般的前進基地。”
馬瑞庭听罷,眼中泛起激動的光。他正要起身行禮,卻被蕭雲驤抬手制止。
“子安,別急,听我說完。”
蕭雲驤望向他,目光如刀,語氣低沉而堅定︰“百姓不是天生就該跟著我們走的。我們要做的,是跟j會爭奪人心。”
“你到任之後,必須堅決廢除青庭的苛捐雜稅,並推行均田畝政策,減輕百姓負擔,讓百姓得到確確實實的好處。”
“至于j會上層……”
他頓了頓,冷笑一聲︰“我記得寧夏府金積堡,有位世襲的j主,強收信眾的‘天課’、‘海迪耶’,還將‘瓦克夫’據為己有。”
“並通過巧取豪奪,霸佔寧夏平原灌溉核心區的六成耕地,佃農需繳五至七成收成。”
“控制寧夏至漠南、甘陝之間的商駝路線,對過往商隊征收‘過境稅’。”
“壟斷皮毛、玉石、珠寶、食鹽、戰馬等高利潤商品。僅鹽池縣的鹽業,每年就能獲利超過二十萬兩白銀。”
“甚至去蘭州城購買軍械,打造私兵。”
“這種人,手上必然沾滿無辜者的鮮血,豈能讓他逍遙法外?”
馬瑞庭神色肅然,坐姿不自覺地挺直。
“對這種人,不僅要奪其田產、分其私財,更要將他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詳詳細細地公布出來。”
“要公開審判,讓苦主控訴,讓信眾親眼看看,他們崇拜的j主,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我會讓報社、軍情局帶著新印刷機隨你去,將其罪行刊印發行,讓真相傳遍四鄉。”
馬瑞庭提筆記錄,神情專注。
蕭雲驤繼續道︰“馬瑞庭同志,選拔官吏時,絕對不能對這些人抱任何幻想。要選那些在新政中受益,願意跟我們走的人。”
“另外,要堅決實行官吏私產公開制,並接受百姓的監督。要讓百姓看看,誰才是真正為他們做事的人。”
“且所有官吏不得涉足任何商業行為,官員的親屬,也不得在其管轄範圍內,從事相關商業,杜絕勾結。”
馬瑞庭記罷,提筆建議︰“不妨在幾個流派中,找出一個符合我們需求的來合作。”
蕭雲驤眼前一亮︰“還有幾個流派?”
馬瑞庭放下筆,伸出手指︰“大王,據我所知,有傳統老派,有甦菲門宦。此外還有新興的賽萊菲耶、伊合瓦尼等。”
“其中老派堅守斐學派正統j義,反對偶像崇拜與神秘主義,強調‘j大于道’,五功與社會義務並重,注重融入世俗生活。”
“組織松散,各寺互不隸屬,信徒負擔以‘天課’為主。”
“而甦菲門宦,又分為四個分支。”
馬瑞庭如數家珍。
“其一是虎夫耶,提倡‘道j並重’,允許信眾世俗生活,通過低念‘迪克爾’實現心靈淨化。j主世襲制,建立層級化網絡;信徒需向j主,額外奉獻‘海迪耶’。”
“其二是哲赫忍耶,提倡‘為j舍身’,強調集體行動與j主‘權威’,以宗j稅收供養軍事武裝,政教合一,最為激進。”
“大王提到的金積堡那位,就是這個分支。”
“其三是嘎德林耶,主張‘先道後j’,提倡出家修行,通過禁欲苦行,如不婚、獨居,以接近主。”
“修士常住拱北、山洞靜修,以坐禪參悟替代部分宗j儀式,與漢傳佛j頗為接近。”
“其四是庫布忍耶,強調隱秘修行,通過導師秘傳心法提升靈性,反對公開儀式。”
“除上述流派以外,還有漢學派西道堂︰以漢語詮釋j義,融合儒家倫理;建立集體公社,共同勞動、共享財產。”
“取消j主世襲,以推舉產生領袖;注重商業與教育,形成自給自足的宗j社區。”
馬瑞庭侃侃而談,將各流派的理念、關鍵人物、影響範圍、信眾人數等信息,一一講解。
這真說到蕭雲驤的知識盲點了。
他以前如許多外人一般,誤以為輝j就是鐵板一塊,想不到竟有如此多門道。
幸好有馬瑞庭這個行家,來給他講解。
他興致勃勃地听完詳細介紹後,問道︰“子安,你看我們要與哪個流派合作?”
馬瑞庭當即回答︰“首選嘎德林耶,次選庫布忍耶。”語氣毫不猶豫,顯然心中早有定案。
“為何?”
“崇尚隱修,對世俗干涉少。”
蕭雲驤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在屋中踱步。
“子安此言,正合我意。你到甘省之後,先去接觸這兩個流派,看能否整合出一個獨特的、不受域外影響和控制的華夏j會出來。”
“就如漢傳佛j一般。”
馬瑞庭點頭應下。
蕭雲驤心情大好,看著馬瑞庭,語帶調侃︰“子安,你這般處心積慮削弱j會,不怕人說你是‘輝奸’麼?”
馬瑞庭嘴角微揚,朝蕭雲驤眨了眨眼︰“大王,那您怕別人說您是‘僮奸’麼?”
蕭雲驤一愣,因兩世為人,使得他經常身份錯亂,很少想到這個問題。
他思索片刻,慨然道︰
“我的理想,就在同心社的宗旨里——將所有華夏族裔凝成一股繩,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建立一個真正人人平等、族裔平等、屹立于世界之巔的新華夏。”
“而不是去復制一個,只顧一姓一族利益的新瞞青。”
馬瑞庭輕嘆︰“當年我在閩省任職時,親眼目睹泰西軍艦橫行我海疆,外人肆意凌辱我國民,便知覆巢之下無完卵。”
“所以大王,我的理想與您一致。您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至于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我只求問心無愧罷了。”
蕭雲驤笑著,朝馬瑞庭豎起大拇指。
旋即又提醒︰“子安,此番你去西北,必然不會一帆風順,說不定還會大打出手,要不要將父母妻兒接到江城去?”
馬瑞庭回道︰“父母妻兒都隨我一起來了西王府,且已有安排,大王勿憂。”
接著,他說出家庭成員情況。
“我父母健在,與老妻育有兩子一女。”
“長子馬書鈞,今年二十三;次子馬文鑠,十四;小女馬清漪,七歲。”
“書鈞在青庭考了個舉人功名,原本在寧夏府任個八品縣丞,卻因受我牽連,也被罷官,談好的一門親事也黃了。”
“隨我到了西王府後,曾長史將他派到川南敘州府,任了個縣令。”
“我已將父母和次子送去敘州,讓他照料。”
“至于幼女清漪,因年幼實在舍不得分離,此番和老妻一起,隨我一並回甘省。”
蕭雲驤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此次回甘,是要行改天換地之舉。
若想取信于人,僅靠西軍的武力威懾遠遠不夠,更需萬千底層百姓的支持。
但若孤身前往,又如何能服眾?
想到這,蕭雲驤心中感慨,卻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在他上任後,命令當地駐軍加強對他家人的安保。
兩人沉默下來,氣氛稍顯沉悶。
蕭雲驤開著玩笑,調節氣氛︰“子安,你在青庭任官多年,家中田畝想必不少,就不怕給分了?”
馬瑞庭也笑了︰“大王,左季高左軍師田畝比我家多得多,他都痛快地分了。我家那十幾畝薄田,遷走後,也不知落誰手里,分也就分了。”
注1︰名詞解釋︰
‘天課︰宗j稅;“海迪耶︰宗j奉獻;瓦克夫︰宗j公產;拱北︰聖墓;迪克爾︰贊詞。
注2︰本章所述諸門派皆是真實,因考據繁雜,且為雷區,不敢詳述。
有興趣的小伙伴,自行去收集文獻,深度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