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驤坐在椅子上,聲音溫和地鼓勵道︰“詳細說說你的依據。”
趙烈文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便開始侃侃而談︰
“首先,他們早就習慣了這種來錢快的方式,要是突然讓他們改弦易轍,肯定不會輕易順從。”
“假設有個無法村,這村子沒有官府衙門管束。村里有一戶豪強人家,兄弟眾多且武器精良,在村里橫行霸道,想打誰就打誰。”
“村東頭有一家落魄大戶。這家大戶曾經輝煌無比,家大業大,珍藏著不少寶貝。”
“然而如今,那家大戶的家主昏聵無能,把整個家搞得人心離散,家里人還內斗不止。”
“而且,那家主被惡霸打怕了,家中財物任由他們予取予求。”
“就在這時,大戶家有個孩子挺身而出,對惡霸說不準再來家里搶奪東西。”
“孩子還說兩家可以正常交易,這樣獲利更大。”
“可那孩子看起來並非膀大腰圓、孔武有力之人。”
“大王,您想想,那家惡霸會听這孩子的言語嗎?”
蕭雲驤听了趙烈文的例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順著話題說道︰“那孩子必然要和惡霸干上一架,只有把他們打疼、打怕了,惡霸才會認真听孩子說話。”
趙烈文點頭稱是︰“大王,正是這個理。所以眼下和帶嚶談交易、談商業往來,他們根本不會理會,因為他們搶習慣了。”
“畢竟,在無法村那種環境,做正當生意,哪有搶劫來錢快呢?”
蕭雲驤頗為欣慰,吩咐道︰“你整理好會議記錄,留檔備查。再把今天的會見情況,寫成文章發表到報紙上去。”
“文章調子要沉郁憤懣些,展現出我方的誠意和帶嚶的無禮,為後續局勢發展,鋪墊民意基礎。”
趙烈文點頭應承。
到了下午,李竹青回到府衙,徑直來到書房,將幾張沖洗好的照片遞給蕭雲驤。
隨後,他端起茶壺,連給自己倒了兩杯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接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悶聲不語。
蕭雲驤看著手中的照片,雖是黑白照,但人物形象、背景都清晰可見,比畫畫強多了。
他看自己和密迪樂形象還不錯,並沒有被刻意丑化,便不再關注,把其中一張照片遞給趙烈文留檔備查。
趙烈文看著照片,嘖嘖贊嘆。
蕭雲驤見李竹青情緒不高,笑問道︰“仲卿,怎麼了?”
李竹青這才回過神來,神態頗為沮喪︰“大王,雖說我早知道有照相這東西,也曉得滬城、港島、廣州這些城市開始有了照相館。”
“但不怕您笑話,我這是第一次經歷照相的全過程。”
“今天我跟著那哈羅德進小黑屋洗照片,還鬧了不少笑話。”
“即便在我們軍情局探員里,還有不少人覺得照相是‘攝魂妖術’,說會被相機奪走精神或運氣。”
“卻不知泰西技術已發展到這般地步,而我們還有人還在從巫術角度思考事情。”
蕭雲驤輕輕拍了拍李竹青的手背,卻不知如何安慰。
李竹青又說︰“前番我們擊潰相軍,我心中還暗自得意,覺得即便踫上帶嚶、弗朗西的軍隊,也不會怕他們。”
“但現在我心里沒底了,他們發展得太快,誰知道會不會又冒出什麼厲害的東西來。”
李竹青滔滔不絕,蕭雲驤背著手,在房間里慢慢踱步,靜靜听他述說。
“大王,軍情局引進人才的計劃得加快。目前滬城和港島兩個辦事處不夠,還需在廣州、寧波等地要加設駐點。”
“還得出國,到東南亞甚至泰西諸國去。”
“並加強對探員,包括我們管理層科技素養的培訓,提高眼界和見識。”
待李竹青說完,蕭雲驤略作思索,回道︰“仲卿,你說得對,我們確實要加強人員素質培養,加大人才和技術引進力度。”
“甚至可以大膽些,只要背景清楚,保證不泄露核心機密的前提下,雇佣些泰西探員。”
“但也別妄自菲薄,如何應對泰西諸國,我心里有數。”
李竹青看著蕭雲驤從容的模樣,放下心來。
“大王,你總是讓人心中安穩。”
他站了起來,拿起桌上一張照片︰
“不行,我得拿給曾長史和老彭看看,讓他們也長長見識。我們得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蕭雲驤搖頭笑道︰“你去吧,怕不是想讓他們批軍情局的費用時,痛快一些吧。”
李竹青哈哈一笑,“大王,看破不說破,我走了。”
說罷,就出門去了。
哈羅德沒料到他送給蕭雲驤的幾張照片,竟在西王府高層內部,引起一場小小的震動,促使西王府更是加大引進泰西人才和技術的力度。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帶嚶使團眾人回到臨江驛館,密迪樂讓陳查理到武昌城醫館內,請個高明的外科醫師,來幫埃默森治傷。
幾人匆匆吃過飯,便來到埃默森的房間集合。
此時,醫師已經給埃默森布滿鞭痕的後背,涂上了藥膏,又對陳查理交待著什麼。
見眾人進來,他安慰道,說雖然傷勢看起來嚇人,其實並沒有傷筋動骨,又醫治及時,倒無大礙,涂幾次他獨家的金瘡藥就能好。
陳查理便把他的膏藥買了下來,那醫師收了診金,笑眯眯地走了。
房間頗為寬敞,約三十平米,地面鋪設著光滑的青磚,打掃得一塵不染。
靠牆處擺放著一張雕花大床,埃默森正光著背,趴在床上,偶爾還呻吟一聲。
房子中間放著一張小茶幾和幾張椅子。西北面有一個大窗,窗外就是萬里長江,景致倒也不賴。
軍事觀察員亞瑟、記者哈羅德坐在房中間的椅子上,而密迪樂和羅伯特則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長江。
密迪樂讓陳查理在房門外守著,幾人關上門,用英語交流。
亞瑟夸張地用手指環繞一圈,說道︰
“各位,你們發現沒有,蕭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我們什麼時候到江城,住哪里,甚至我們的飯菜比他們食堂好這種細節,他都知道。”
“這說明這座城市里全是他們的探子,說不定這家客棧里某位服務生,就是他們的探員。”
“剛才送我們回來的那個李,就是這些探子的首領,我一被他笑嘻嘻地看著,就渾身不舒服,這家伙絕對是條陰險的毒蛇。”
哈羅德卻有些不以為然。
“不會吧,我看他挺好打交道的。剛才和我一起沖洗照片時,還問這問那的,似乎對一切都感到新鮮,還很好學。並沒有普通華夏官員排斥我們的樣子。”
亞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哈羅德,那只是毒蛇身上用來迷惑人的艷麗花紋。”
此時,趴在床上的埃默森恨聲附和︰“對,對,亞瑟說得對,他們都是毒蛇,是惡魔。”
“諸位,你們知道麼?今天那幾個惡棍用鞭子抽我的時候,也不計數,就一直抽。無論我如何恐嚇、申訴、怒罵、求饒都沒用。”
“最後我還是假裝昏迷過去,他們才罷手的。”
“這些該死的野蠻人,他們都該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