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淵後背撞上石柱的瞬間，右手已橫在胸前，袖口邊緣焦黑卷起，像是被無形的火焰舔舐過。那一擊來得毫無征兆，卻精準得如同計算過千百遍。他沒倒，左腳蹬地旋身，硬生生將沖勢擰成側滑，膝蓋擦著地面拖出一道淺痕，避開第三道綠芒的直射。腳底石面裂開細紋，蛛網般蔓延出去，碎石簌簌滾落。十三秒前的靜默剛過，空氣里又浮起那股熟悉的壓迫感——像是深海壓向耳膜，又似有千斤重物懸在頭頂，只等一個信號便會轟然砸下。
他靠住斷柱喘了半口氣，胸腔起伏劇烈，喉間泛著鐵銹味。抬手抹過眉骨，指尖沾血，溫熱黏膩。不知是額角被碎片劃開，還是左肩舊傷崩裂滲出的。那道傷是三年前在北境雪原留下的，被一頭靈獸撕開皮肉，差點廢了整條手臂。如今每逢陰雨或靈力動蕩，都會隱隱作痛。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翡翠袖扣在腕間微震，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泛出一線幽光，幽綠如螢火，在昏暗中一閃即逝。他沒去管，閉眼三息，心法運轉，玄淵勁自丹田升起，如江河倒灌，強行壓下體內翻騰的亂流。五髒六腑像被攪動過一般，但他不能停。每一次靜默只有十三秒，這是他用命換來的規律。
攻擊間隔確實是十三秒。每次來臨前，四周聲音會驟然抽空，連風都停，樹葉不顫，塵埃懸空，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像被吞沒。他記住了這個空檔，趁著下一次靜默翻滾到浮岩後方，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左腕傷口還在滲血，布料被血浸透，黏在皮膚上，每一次屈伸都牽扯著神經。他撕下內襯布條纏緊，動作利落，但指節因失血泛白，微微發抖。
匿息訣運轉到極致時，整個人像沉進深潭。靈力收束，呼吸放緩，連心跳都幾乎听不見。他甚至能感覺到血液流動的節奏被刻意調慢，體溫下降，氣息幾近于無。綠芒擦著岩角掠過，轟在遠處石壁上，炸出一片焦黑坑洞，碎石四濺。沒有追擊。安全了？他沒動，盯著前方空地，瞳孔微縮。
三道劃痕從遠處延伸過來，深深嵌入地面，和林悅兒見過的一樣，邊緣泛著極淡的綠光，頻率穩定，像是某種信號的殘影。他蹲下身，指尖輕觸其中一道，涼意順指而上。那綠光的波動，竟與她銀鏈上的共鳴頻率完全一致。
這東西認信號。
他忽然明白了。這不是單純的防御機制，也不是隨機觸發的陷阱。它是活的，或者說，被某種意志驅動著，像獵犬追蹤氣味，只對特定靈力波動起反應。而林悅兒的系統，核心是情感共鳴類靈力——柔和、綿長、帶著生命氣息，像春風吹過湖面，漣漪層層擴散。她曾說過，那種力量源自“共感”，能與人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共振。
可他現在用的楚家玄淵勁，剛猛霸道，如刀鋒劈山，每一寸靈力都帶著殺伐之氣。在這種環境下，無異于舉著火把闖進暗室，只會引來更猛烈的反擊。
不能再用蠻力了。
他換了勁路。
月華引是楚家少有人修的偏門心法，傳說是某位先祖在月下悟出的隱修之術，專為潛行與偽裝設計。靈力如水，不顯不露，流轉時如夜霧彌漫，無聲無息。他緩緩釋放一絲，模擬那種溫和波動，像在黑暗中輕輕撥動一根琴弦。綠芒再次襲來時，軌跡偏了半尺，落點遲了兩秒，仿佛遲疑了一瞬。
有效。
他借勢躍起，踩上殘破石檐，身形隱入斷裂的廊架陰影。可還沒站穩，第三波攻擊已至。綠芒不是單束，而是分裂成三道，呈品字形轟向他藏身處。他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抬臂格擋，體內靈力瞬間凝聚于右臂經脈。石檐炸裂，碎石飛濺，一塊稜角分明的石片擦過臉頰，留下一道血痕。左肩傷口徹底撕開，血順著袖管往下淌，在地面滴出幾顆暗紅。
他咬破舌尖，疼得眼前一花，卻清醒了幾分。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刺激著神經。不能再躲了。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撐不了多久，對方在進化，而他在消耗。
他摸出袖中最後三成靈力，全部灌進翡翠袖扣。這是影襲術的前置蓄能，原本用于三步之內刺殺，講究一擊必殺，隱匿無痕。現在卻只能拿來搏命，像把匕首當錘子使。
綠芒降臨前一秒，他引爆靈力。
沖擊波撞上能量束，轟出一團刺目白光，強光炸開的剎那，空氣扭曲，地面塌陷半寸。他翻身疾退，借亂流掩護，一口氣後撤二十米，跌進一道凹陷地溝。背部撞上溝壁時，喉頭一甜，血從嘴角溢出。但他沒擦，仰頭看去，綠芒在空中凝成網狀，正緩緩收攏，像一張活過來的捕獸網，絲線間跳躍著幽綠電光，仿佛有生命般蠕動。
他靠在溝底，調息半刻，確認自己還活著。玉符貼在胸口，老管家給的那枚，能擋一次致命傷，但用了就斷了和家族秘術的聯系。他沒急著激活，而是將它抽出，插進地縫深處。玉符觸到地下殘脈的瞬間，微微一震，像是喚醒了什麼沉睡的東西。
果然，綠網轉向，撲向玉符所在位置。能量交擊聲在遠處響起，網狀光芒劇烈波動，暫時脫離了對他的鎖定。他閉眼，借這空隙恢復體力，呼吸盡量放輕，心跳壓到最低。可他知道，這只是緩兵之計。
那股力量不是死物，它在學。
第一次，他用匿息訣躲過；第二次，用月華引騙偏；第三次，它直接分裂圍殺。現在連玉符的波動都能分辨真假，下次呢？會不會連他的心跳節奏都記住？甚至，它會不會開始分析他的思維模式？預判他的下一步？
他睜開眼，盯著溝壁上一道裂痕。那里也有綠光殘留，和林悅兒走過的標記一模一樣。這不只是陷阱，是引導系統。她在往前走，每一步激活一段軌跡，而他被困在這段閉環里，成了被測試的變量。她留下的每一道痕跡，都是鑰匙，也是路標。而他，必須逆著她的足跡，找到出口。
他摸了摸袖扣，又看了眼玉符。
不能再等了。他需要反擊，哪怕只有一瞬。
他緩緩抬起右手，將最後一絲靈力注入袖扣，不是為了爆發，而是為了留下痕跡。影襲術真正的用途不是殺敵，是標記。它能在極短時間內，將使用者的靈力特征刻入物體內部，形成“影印”，哪怕人已離開，那道波動仍會持續數息，像一盞微弱的燈。
他在溝底劃出一道淺痕，把靈力封進石隙，像埋下一顆種子。如果她還在走，如果那條銀鏈還能感應同類波動，或許能察覺到這絲異樣。這是他唯一的希望——讓她知道，他還活著，在追她。
綠網在遠處重組，開始向地溝邊緣蔓延。光芒越來越近，地面微微震顫，像是某種巨獸在地底爬行。玉符插在地縫中，光芒忽明忽暗，隨時可能被徹底吞噬。
他靠著溝壁，沒有再動。血從嘴角滑落，滴在胸前衣料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可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像黑夜中的狼。
他忽然笑了。
笑自己居然會怕死。楚家子弟，生來就該在刀尖上走。父親曾說︰“真正的強者，不是從不受傷，而是傷得再重，也能站起來再戰。”他沒辜負這個姓。
他的手指輕輕搭在刀柄上，指腹蹭過沾血的刃口。那把刀，從不輕易出鞘。但今天，或許是個例外。
他閉上眼，回憶林悅兒最後一次傳來的訊息。她說︰“別跟著我，太危險。”可她不知道，他從來不是為了救她才來的。他是來兌現一個承諾——三年前雪原之上，她替他擋下一擊，差點丟了命。那時他就發過誓︰若有下次，換他護她。
風忽然停了。
靜默再度降臨。
十三秒。
他睜開眼，瞳孔深處燃起一簇幽火。玉符的光芒徹底熄滅，綠網調轉方向，朝他撲來。可就在那一瞬，他動了。
不是逃，不是躲。
他迎著綠網沖了上去。
刀出鞘，無聲無息，卻帶著月華引的柔韌與玄淵勁的暴烈。兩股靈力在他體內交匯，強行融合，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波動。刀鋒劃過空氣，留下一道淡銀色的弧光。
綠網在觸及他身體的剎那，竟微微一頓。
仿佛……認出了什麼。
他沒有回頭，只在心中默念︰“我來了。”
地底深處，一道微弱的銀光，輕輕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