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兒的手指還抵在那道半啟的卷軸邊緣,結界表面泛起微弱漣漪,像被風吹皺的水面。她掌心的銀金種子微微震顫,與卷軸上倒置的紋路形成一種奇異的牽引,既不排斥,也不接納,仿佛在等待某種尚未到來的平衡。
小團在她懷里動了動,絨毛從灰白恢復成柔軟的乳色,呼吸漸穩。它睜開眼,瞳孔里殘留著金光的余燼。“不是鎖,”它聲音很輕,卻清晰,“是門。開一半,關一半。”
楚墨淵站在她身側,左手腕上的暗灰痕跡已退至袖口,但指尖仍泛著冷意。他沒再試圖調動血脈之力,只是靜靜看著那卷軸背面的倒紋,像在辨認一段被顛倒書寫的誓約。
夏若初靠在一根盤根錯節的藤柱上,機械臂接口處的藍光徹底熄滅,金屬關節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她沒抱怨,只是用右手按了按太陽穴,低聲問︰“剛才那靈獸留下的字——‘契有雙面’,是不是說,契約本就是兩個人簽的?”
沈清和蹲下身,指尖輕觸地面蔓延的藤蔓。那些藤條表面浮著極淡的金紋,與卷軸上的正紋如出一轍。“它們不是封印,是脈絡。”他抬頭,“這整個祭壇,是契約的載體,不是容器。”
林悅兒沒回答。她將銀鏈從手腕褪下,纏繞在指尖,一端輕輕搭在小團額前。系統界面在意識中重新浮現,殘光微弱,卻開始緩慢流轉。她閉眼,借由鏈接回溯剛才那一瞬的預知——三只靈獸體內閃爍的契約紋路,不是烙印,而是共生。
“它們不是守衛。”她睜開眼,“是契約的延伸。影鱗豹掌控空間,是因為契約劃定界限;心鳴鳥感知情緒,是因為誓約依賴共鳴;根守龜維系生命,是因為契約需要宿主。”
楚墨淵點頭︰“所以它們不攻擊,只測試。我們通過了,不是因為力量,是因為沒起殺心。”
夏若初冷笑一聲︰“可那個‘執契者’呢?他把契約扭成鎖鏈,分明是想控制我們。”
“不一定。”小團突然抬頭,耳朵微微前傾,“它撕開契約,不是為了掌控,是為了……切斷。就像有人想砍斷一根正在流血的胳膊。”
沈清和皺眉︰“你是說,他也在阻止什麼?”
沒人接話。風從祭壇上方掠過,卷起幾片半透明的葉狀光塵,飄向卷軸。那些光塵落在結界表面,瞬間被吸收,沒有激起任何波動。
林悅兒低頭看懷中的小團。它的眼瞳又泛起一絲金光,身體輕微顫抖,像是在承受某種無形的壓力。她立刻將銀金種子貼在它心口,溫潤的能量緩緩注入。
小團的呼吸平穩了些,聲音卻更輕︰“我看到了……契約核心,有兩道印記。一道是‘立契者’的,另一道……是‘斷契者’的。可它們的紋路同源,像同一棵樹長出的兩根枝。”
“同源?”夏若初皺眉,“那不就是同一個人?”
“不。”小團搖頭,“是兩個人,簽了同一份契約,但走到了對立面。一個想守,一個想毀。可他們都以為,自己才是對的。”
林悅兒指尖一顫。她想起金線反噬時,那道從宇宙盡頭抬手的模糊身影,袖口滑落的半片灰絨毛——與小團同源,卻死寂如燼。
她沒說出口,只是將銀鏈重新戴回手腕,動作緩慢而堅定。
楚墨淵察覺她的異樣,側頭看她。她迎上他的目光,極輕地搖頭。
“現在怎麼辦?”夏若初問,“結界打不開,卷軸翻不了面,總不能一直耗在這兒。”
沈清和站起身︰“或許不是靠外力。剛才林悅兒觸踫結界時,它微微顫動。不是排斥,是……回應。”
“回應什麼?”夏若初追問。
“不是能量,是認知。”林悅兒終于開口,“我們一直想‘激活’契約,可它或許不需要激活,只需要被理解。”
她上前一步,掌心再次貼向結界。這一次,她沒有注入能量,也沒有調動銀金種子,只是靜靜站立,像面對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
“我們不是來繼承的。”她低聲說,“也不是來取代的。我們只是……想弄明白,為什麼它會被撕開,為什麼有人要毀掉它,而另一個人,又為什麼要死守。”
結界表面的漣漪忽然擴大。
卷軸緩緩轉動,露出更多背面的倒紋。光暗交織,如同晝夜並存。
小團突然抽了一口氣,瞳孔完全轉為金色。
“它在動……”它聲音發緊,“契約核心……在呼吸。”
林悅兒沒動,掌心仍貼在結界上。她能感覺到那股微弱的搏動,像一顆被深埋的心髒,緩慢而固執地跳動。
楚墨淵走近,將手覆在她手背。他的體溫透過皮膚傳來,穩定而有力。
夏若初咬了咬牙,也上前一步,將手掌按在結界邊緣。沈清和緊隨其後,四人的氣息在這一刻悄然同步。
結界震動了一下。
卷軸翻轉了半圈,正反兩面的紋路在某一瞬完全重合,形成一個完整的圓環。光暗交融,沒有勝負,沒有吞噬,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衡。
小團的瞳孔驟然收縮。
“雙心共鳴……不是兩個人一起簽,是兩個人……都願意為對方停下。”
話音未落,卷軸突然靜止。
結界表面浮現出一行古老銘文,緩緩浮現,又緩緩消散︰
“契成于信,毀于執。守者非一,心歸同源。”
林悅兒緩緩收回手。她的指尖有些發涼,銀鏈在腕間輕輕晃動。
楚墨淵的手還覆在她手背上,沒松開。
夏若初盯著那行消失的字,喃喃道︰“所以那個‘執契者’……他不是敵人?”
沈清和看著祭壇深處︰“他或許,只是另一個守到崩潰的人。”
小團蜷縮在林悅兒懷里,耳朵貼著絨毛,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它在等兩個人……一個願意放手,一個願意接住。”
林悅兒低頭看它。它的眼瞳已恢復漆黑,卻仍殘留著一絲未散的金光。
她沒說話,只是將它抱得更緊了些。
祭壇外,風穿過藤蔓,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遠處,三只靈獸的身影靜靜佇立,影鱗豹的尾巴輕輕擺動,心鳴鳥低鳴一聲,根守龜背甲上的銘文微微發亮。
林悅兒抬起手,指尖撫過銀鏈上干涸的血跡。
卷軸的背面,倒紋仍在緩緩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