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兒的手指還貼在小團胸口那道裂痕上，指尖傳來的是逐漸冷卻的溫度。銀鏈熄滅後的寂靜像一層薄冰覆在皮膚表面，她能感覺到體內靈芽界的運轉變得滯澀，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正在緩緩收緊，勒住空間核心的每一次脈動。
她閉上眼，掌心貼住心口，意識沉入靈芽界深處。眼前不再是熟悉的種植區與養殖池，而是一片灰白交錯的混沌旋渦。在漩渦中心，懸浮著一塊龜裂的光核——那是“共生源核”，她從未見過，卻在靈魂深處認得它。小團的意識如游絲般纏繞其上，微弱得幾乎斷開。
記憶翻涌上來。系統初現那夜，空中浮現的第一行字是︰“我願承載，但不獨行。”那時她以為是系統在承諾，現在才明白，那是對她的回應。
她咬破手掌，血珠滴落在意識中的源核表面，激起一圈漣漪。裂痕沒有愈合，反而蔓延了一分。但她沒有退。她將整只手按了上去，聲音在意識中清晰響起︰“這一次，換我來護你。”
外界，她的身體猛地一震，左手指尖泛起透明晶光，像是有液體在皮下凝結成礦。楚墨淵立刻察覺，伸手去探她脈搏，卻發現自己的心跳竟被一股力量牽引著，與她體內某種節奏同步。他盯著她手腕上早已熄滅的銀鏈殘痕，忽然跪地，從懷中取出最後那片幽光骨片，狠狠嵌入地面。
藍紋自骨片邊緣蔓延，勾勒出殘缺陣法。他咬破舌尖，血霧噴灑在陣心，低喝︰“清和，穩住她心律！若初，導能源進來！”
夏若初迅速扯下義肢側板，抽出能源導管插進陣紋縫隙。沈清和已將注射器扎入林悅兒頸側，藥液推進的同時，他盯著監護儀上波動的生命信號，沉聲念︰“你值夜班時，我都在。”
“你欠我三頓火鍋！”夏若初抓著林悅兒的手大喊，“還說好陪我去南極看企鵝！現在就想跑？”
楚墨淵雙手壓在陣法邊緣，額頭青筋暴起︰“我曾在祭壇立誓斷情，是你讓我毀了誓。你不醒，我不退。”
那些話語沒有回蕩在空中，而是直接刺入混沌旋渦。林悅兒在源核前睜開眼，看見五道光絲從裂縫中延伸而出，其中四道正被某種力量強行拉近。她伸出手，一一握住。
記憶再次翻騰，卻不再是被動浮現。她主動將重生那夜的寒雨、父親臨終前的咳嗽、楚墨淵第一次替她擋下酒杯的側臉、夏若初在手術室外抱著她發抖的雙臂，盡數推向源核。
裂痕仍在，但光開始從內部滲出。
就在此時，混沌深處浮現出一雙眼楮。沒有瞳孔，只有兩團旋轉的暗紫旋渦。它不說話，卻讓整個意識空間震顫。一道意念直接撞入林悅兒腦海︰“失衡必毀，舊序當焚。唯有徹底崩解，方有新生。”
林悅兒站直身體，面對那雙眼楮︰“你說的不是新生，是抹殺。秩序不是由毀滅建立的，是由共存維系的。”
她將手按在源核最深的裂口處，任由記憶洪流倒灌而出——她曾因背叛而死，也因信任重生；她曾獨自背負一切，如今卻有人願意與她同擔痛楚。這些不是弱點，是支撐她走到此刻的根基。
源核忽然震動。小團殘存的意識輕輕顫了一下，一道微弱的銀金光自裂痕中溢出，與林悅兒的情感波交融，形成一種全新的頻率。那頻率不似攻擊，更像呼吸，緩慢、穩定、綿延不絕。
反創意志發出無聲咆哮，試圖吞噬這股波動。可當那頻率觸及它的核心時，暗紫旋渦竟開始褪色，如同被春風吹化的凍土，一層層剝落。
林悅兒沒有停止。她繼續注入記憶，注入情感，注入信念。楚墨淵為她擋下家族追殺的那夜，夏若初替她頂下項目責任的清晨，沈清和默默修好她漏水的水管的那個周末……這些平凡的片段匯聚成網，纏繞住源核，也纏繞住那即將潰散的意志。
“你不需要被消滅，”她輕聲說，“你需要被理解。”
源核猛然爆發出柔和綠光，不再刺目，卻穿透整個混沌。反創意志的形體開始瓦解，不是被擊碎，而是被同化。最後一絲暗紫消散前，它凝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緩緩向她伸出手，又收回，最終化作光塵飄散。
外界，深淵上方的裂天幕驟然靜止。原本狂亂的能量流歸于平緩，像退潮後的海面。靈芽界核心的遲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林悅兒的身體緩緩落回地面，左手指尖的晶化已延伸至第二指節，觸地時發出細微的脆響。
她睜開眼，第一件事是低頭看懷中的小團。它依舊閉著眼，呼吸微弱，但胸口的裂痕不再加深。她輕輕把它貼在心口，感受到一絲極淡的溫熱。
楚墨淵踉蹌上前，單膝跪地，伸手扶住她肩膀。他的手掌沾著血和灰，指尖在抖，卻穩穩扣住她的手腕。夏若初癱坐在地，靠著斷裂的義肢殘架喘氣，沈清和正檢查她的血壓，動作熟練。
沒有人說話。
林悅兒仰起頭。深淵上方，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極細的縫隙，星光如細沙灑落。那些光沒有立刻消失，而是緩緩沉降，落在靈芽界的土地上。一株嫩芽從石縫中鑽出，葉片透明，脈絡里流淌著微光。接著是第二株、第三株，整片空間開始甦醒。
楚墨淵望著她左手指尖的晶光，低聲問︰“疼嗎？”
她搖頭，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將小團輕輕遞過去︰“幫我抱一下。”
楚墨淵接過小團，小心翼翼托在臂彎里。孩子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耳朵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睜眼。
林悅兒站起身，走到那株最先發芽的植物前蹲下。她伸出未晶化的右手，指尖輕觸葉片。一股溫潤的反饋順著神經回傳，像是某種久別重逢的應答。
她低聲道︰“等你醒來，我們種滿整個靈芽界。”
楚墨淵抱著小團走到她身後，忽然抬手，將那枚翡翠袖扣取下，輕輕放在她腳邊的泥土上。綠玉觸地的瞬間，一圈微光自接觸點擴散，整片土地的脈動仿佛與之共鳴。
林悅兒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伸手握住他空著的那只手。
星光仍在落下，像一場無聲的雨。靈芽界的植物一片片亮起，光順著根系蔓延，照亮了整個深淵。遠處，一道新芽破土而出，葉尖滴落一滴露水，正正落在林悅兒左手指尖的晶面上，折射出七色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