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通侯府,書房中。
李國舅凝眉怒瞪著來人,“葛賢,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端坐在左邊下首位置的葛賢,一身青衣短打,若不注意,當真以為是名上岸漁夫。
可就是如此寒酸裝扮,坐在富麗堂皇的國舅府中,氣度從容,倒比李國舅更像府中的主人。
葛賢笑笑,將端起來的斗雞茶杯,重新放下︰
“國舅爺似乎比葛某瘋的更徹底,如今大位已定,國舅爺還痴心妄想要捧幼子登基。”
李國舅憤怒地涂抹橫飛︰
“本官是撥亂反正,太祖定鼎江寧,太宗遷都京城,歷來只有父死子繼,從未有什麼兄終弟級。
如今福王假托先帝遺詔,登基稱帝,乃是取亂之道,是要斷送我大鄭兩百年基業。”
葛賢大笑︰“哈哈,國舅說從未有什麼兄終弟及,那請問武宗與先帝又如何算?難道那不是兄終弟及嗎?”
李國舅猛一擺手︰“那不算,是武宗昏昧,沒有子嗣,先帝乃是最親血脈。
泰光帝尚有血脈在世,福王便不該竊取大位。”
葛賢︰“在我看來沒什麼竊取不竊取的,帝位從來都是拳頭硬著者當之。那福王有捉刀衛親隨,有清濁司爪牙,如今更是全面接手隆逆留下的勢力,登臨大位乃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之事,倒是國舅爺一直做著痴心妄想的夢。”
李國舅怒目而視︰“你,那也不是你要引倭寇入江寧的理由。”
葛賢語氣一緩,勸慰道︰“我這不是急各位大人之所急,解各位大人之所慮。
以倭寇入寇江寧,便會使得朝廷不得不重新操練江寧衛,如今江寧之中,能提督江寧衛的,除了國舅您還能有誰?
您有了兵權,還怕無法托舉那位小太子爺登基嗎,即便退一萬步,事有不成,您有兵權在手,坐在帝位上的福王想不正視您,都不行。”
听聞此言,原本怒氣沖沖的李國舅,竟意外沉思下來,良久,期期艾艾地問了一句︰“徐閣老怎麼說?”
“他不反對!”葛賢端杯抿了一口,還有一句話他沒說,那個老頭也不贊成。
出獄後,他親自去拜會那個老頭,向老頭提議,引倭寇入內地,以此為契機,來逼迫朝廷重啟江南衛所練兵,他能順勢將幫中一些幫眾安排進去,也為江南官員謀點兵權。
一舉兩得的好事,那老頭也不知是喝茶喝多了,還是研究那什麼火藥研究走火入魔了,竟然對他的提議置若罔聞。
如此敷衍的態度,令他忍不住當場便要罵人。
最後實在無話可說時,徐老頭在他要離開,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問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葛賢啊,你這漕幫幫主當了也小二十年了吧?”
葛賢當場便想啐那老頭一口,那語氣用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這個幫主靠的是老頭的施舍呢。
不過他忍下了,畢竟他這麼多年來跟出身江南的這些官,打交道也打出經驗了。
這幫人甭管心里多齷齪,都有一個統一的毛病。
那就是要臉!
給足他們臉,你才能通過他們的手,來辦自己的事。
于是如往常那般,他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是!”
徐老頭拿了一袋滿是雜質,看上去黃不拉幾的糖霜交給他,語重心長的道︰
“你能來一趟也不容易,老夫別無長物,就送你這袋糖霜,拿回去給孩子們補補身子。”
怎麼?拿他葛某人當要飯的了。
他葛某人大小也是擁有上萬幫眾的一幫之主,說的不客氣一點,江面上他葛某人打個噴嚏,那就得翻上百條船。
這次砸了織造府,連一向鐵面無私的郝剛鋒都拿他沒轍,最後還是乖乖放了。
還不是怕拿了他葛某人,這江面上沒人管嘛。
他葛某人缺這點糖霜,出去隨便說一句話,別說糖霜,便是嶺南的荔枝,他葛某人也能吃到。
徐老頭還以為他是當朝首輔呢。
葛賢真想當著那徐老頭的面當場摔了那袋糖霜,不過他葛某人現在是江面上的大人物,有了涵養,不跟一個退休老頭計較。
現在這袋糖霜,被他當做禮物,送給了李國舅。
李國舅如徐老頭一樣磨嘰,但卻不像徐老頭那般悶葫蘆,這點讓葛賢願意跟他多聊兩句。
只听李國舅沉吟一番後,道︰“如今,有個叫唐辰的織造使,听說行事手段偏激,連徐閣老都在他手上連連吃癟,你引倭寇入境這事,恐怕躲不過他的手下,萬一被他抓住把柄,你我可能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葛賢輕蔑一笑︰“國舅過慮了,我在獄中時便听說了那小子,看他行事不過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青皮手段,也就是如徐閣老這般飽學之士舍不下臉皮,才在他手上連連吃癟。
但國舅爺別忘了,葛某人混江湖時,那小子還沒出聲呢,江湖上的伎倆,他清楚,某也不差。
更何況,來江寧之前,我便在甦丘布下殺局,即便他僥幸沒死,也必然深受重傷,一時半會兒插手不了你我之間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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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舅又是一番沉吟不語。
葛賢等的不耐煩,猛地站起來喝道︰
“國舅爺,如今奸佞篡權,小太子還等著你扶正,成大事,怎可惜身?
如此瞻前顧後,恐要錯失良機,待福王搞定京城,便要來這江寧了,到那時,您身為先帝國舅又如何自處?”
李國舅被他說的氣血上涌,張口剛要答應。
忽听門外傳來通報︰
“報——”
“啟稟老爺,甦丘織造使唐辰攜甦丘織造提督太監龐保,登門拜訪,說是給老爺賀五十大壽。”
葛賢與李國舅二人同時驚的瞪大眼楮,腦中冒出一樣的念頭︰
“這小子不是在甦丘嘛?
怎麼來的這麼快?
他是用飛的嗎?”
唐辰是不是飛來的,龐保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是飛來的。
這輩子,他龐太監就沒騎過這麼快的馬。
終于體會到什麼叫馬踏飛燕,有那麼一刻,他真感覺胯下之馬,踏燕飛行。
顛簸的他,剛下馬便將沒消化的早食全都吐了出來。
“嘔,嘔。”
扶著拴馬樁,連續多次干嘔,一直清空了胃部,才恍若回過魂來一般。
“大,大人,咱,咱家,真,真的不行了,您,您自己去拜,拜會國舅去吧,嘔。”
唐辰如龐保一樣,不過比龐保好點的是,他沒吃早飯,肚里空空,吐了兩攤酸水,便好多了。
“再等等,沒事,你接著吐一會兒,我先讓他們準備禮物去了。
沒禮物怎麼能賀壽,他國舅爺不要臉,我和龐公公都還要臉呢,您說是不是?”
龐保萎頓地連連點頭,只是點了一半,忽地想起來什麼,忙問道︰
“大人準備的什麼禮物?不會還是那火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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