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頂針渡秋
一、秋分的船票
晾曬的玉米在竹匾里滾出金浪，甦瑤把最後一件毛衣收進樟木箱時，發現箱底壓著張泛黃的船票。是十年前李淵探親時帶她去海島的票根，邊角還粘著枚生銹的頂針——當時她縫補漁網，不小心把頂針掉進了船艙縫。
“在看什麼？”李淵從身後遞過杯桂花茶，掌心沾著木屑。他正給孩子們做木陀螺，李陽非要在陀螺上刻頂針紋樣，說這樣轉起來像會發光。“周董批了年假，下月初去海邊，船票我訂好了。”
甦瑤捏著船票轉身，頂針的銹跡在陽光里泛著紅︰“還記得這枚頂針嗎？你為了幫我找它，在船底爬了半宿。”李淵撓撓頭笑︰“當時怕你念叨，現在才知道，你哪是心疼頂針，是怕我在船底磕著踫著。”
窗外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李悅舉著串野山楂跑進來，紅果子把臉頰染得像年畫娃娃︰“媽媽，給！爸爸說把山楂串成串，掛在船上能闢邪。”她的小口袋里露出半枚頂針，是上次防汛時弄丟的那枚，邊緣磕掉了一小塊。
二、碼頭的老木匠
漁港的咸風裹著魚腥氣，老木匠正給漁船補桐油。李淵蹲在旁邊看他用頂針固定船板，李陽捧著筆記本抄錄尺寸，說要給小貓做個“海景房”。李悅則纏著船老大的孫女，用撿來的貝殼拼頂針形狀的項鏈。
“這頂針用了三十年嘍。”老木匠摩挲著銅質頂針上的包漿，“當年救過我命——台風天船板裂了，全靠它把帆布釘在船舷上。”甦瑤突然想起李淵救生衣里的頂針，原來這小小的銅環，藏著多少人跨越風浪的故事。
傍晚在漁家吃飯，海蠣子的鮮味混著玉米餅的香。船老大的媳婦給孩子們分海菜包子，頂針在她指間翻飛，把漏餡的包子捏出花邊︰“我們漁家人，頂針就是第二顆心，針腳密一分，日子就瓷實一分。”
李淵給甦瑤剝著海蝦，突然發現她鬢角的白發被海風吹得很顯眼。他伸手想捋，卻被她按住手腕︰“別踫，沾著海鹽呢。”她把自己碗里的蝦尾塞進他嘴里，“當年你在海島駐軍，我總夢見你掉進海里，醒了就對著頂針發呆。”
三、潮間帶的秘密
退潮後的灘涂軟得像。李陽牽著妹妹的手，在礁石縫里找螃蟹，李淵和甦瑤跟在後面，腳印很快被海水漫平。“爸，你看這貝殼！”李陽舉著枚月牙形貝殼，內側的紋路竟和甦瑤的銀頂針一模一樣。
甦瑤把貝殼揣進圍裙兜，指尖觸到枚新頂針——是李淵今早偷偷放進去的，黃銅底上鏨著海浪紋，針鼻處還掛著個小鈴鐺。“走路別總看腳底下。”他幫她把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當年在灘涂潛伏，你寄的頂針總在口袋里響，像在提醒我要活著回去。”
漲潮前，他們在礁石洞里發現個舊木箱。里面裝著漁民的老物件︰褪色的漁網、銹跡斑斑的魚鉤，還有枚嵌在木板里的頂針，針孔里纏著半根藍線——和甦瑤嫁妝里的藍印花布是同色。“說不定是哪對夫妻留下的。”甦瑤輕輕摳下頂針，鈴鐺頂針和它踫在一起，叮當作響。
夜里躺在漁家客棧的炕上，听著海浪拍打船板的聲音，像躺在母親的搖籃里。李陽和李悅早已睡熟，小臉上還沾著海鹽。甦瑤摸著李淵後腰的舊傷，頂針在他掌心輕輕轉︰“明天去看你當年駐守的燈塔吧？”
“好。”他把她的手按在胸口，“那里的守塔人說，每個出海的人，心里都有座燈塔，要麼是牽掛的人，要麼是沒完成的事。”甦瑤想起自己的裁縫鋪，牆上掛著的頂針串，可不就像排小小的燈塔？
四、燈塔下的誓言
晨霧中的燈塔像支銀色的蠟燭，守塔人老陳把鑰匙遞給李淵時，眼里閃著光︰“當年你冒死修的信號燈，現在還亮著呢。”旋轉的光束掃過海面，把李淵的影子投在牆壁上，突然讓人想起他穿軍裝的模樣。
李陽趴在了望台上數過往的漁船，李悅用頂針接住漏進來的陽光，說要給媽媽做串“星星項鏈”。甦瑤靠在李淵肩頭，看著光束在他手背上流淌，那里的疤痕被照得很清晰︰“其實我一直怕你回來後不適應，怕柴米油鹽磨掉你的稜角。”
“傻姑娘。”李淵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木盒，里面是枚鉑金頂針，內側刻著行小字︰“此生長渡，以針為錨”。“在部隊學拆彈時就想，等退伍了，一定要給你打枚不會銹的頂針。稜角不是用來扎人的，是用來給你們撐出片安穩的。”
守塔人在樓下喊他們吃早飯，玉米粥的香氣順著樓梯飄上來。甦瑤把鉑金頂針戴在手上，和那枚舊銅頂針並排著，像新歲與舊年在掌心相握。“回去後，我想用藍印花布做批新圍裙，每片衣角都縫上頂針紋樣。”她突然說，“就叫‘渡舟’，你說好不好？”
李淵牽著她下樓，陽光穿過燈塔的玻璃穹頂，在地上織出張金色的網。李陽正幫老陳添柴火，李悅舉著頂針在光束里轉圈，鈴鐺聲和海浪聲纏在一起，像支唱給歲月的歌。
五、頂針里的歸途
返程的船鳴笛時，李悅把那枚撿來的貝殼頂針送給了船老大的孫女，換回串曬干的海帶。甦瑤站在甲板上，看著海島漸漸縮成墨點，突然發現李淵正用小刀在船舷上刻著什麼——是枚簡單的頂針圖案，旁邊還有行小字︰“某年秋，攜家人渡海”。
“等咱們老了，再來看看。”他把她的手按在刻痕上，海風掀起她的圍裙角，那枚鉑金頂針在光線下閃著柔和的光。“就像這船，走再遠的路，總得有個歸處。”
船艙里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李陽正給鄰座的老奶奶講燈塔的故事，手里比劃著頂針形狀的信號燈。甦瑤靠在李淵肩上打盹，夢里又是那年海島的夏天，他穿著海魂衫，在沙灘上給她畫頂針，潮水漫上來時，兩人的腳印里盛著半汪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