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年關暖意,歲月縫花
一)
臘月二十七的清晨,李淵被窗欞上的響動驚醒。他披衣下床時,甦瑤已經站在窗邊,手里捧著件深藍色的舊毛衣,針腳在晨光里泛著白。
“你看,陽陽穿這件毛衣時才五歲,現在袖口都短到手腕了。”甦瑤的指尖劃過毛衣肘部的補丁,那是他當年用軍綠色線補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條爬不動的蚯蚓,“悅悅昨天翻出來,說要給她的布娃娃當小被子。”
李淵湊到窗邊,雪停了,巷口的雪人被昨夜的風吹得矮了半截,紅圍巾卻依舊醒目。李陽背著書包從單元門跑出來,路過雪人時,抬手拍了拍它的腦袋,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今天去給孩子們買新衣服。”李淵從衣櫃里翻出羽絨服,“王總特批了半天假。”
甦瑤轉身時,眼里亮了亮︰“不用買太貴的,童裝店打折呢,我上周看好了兩件棉襖,紅色的,姐弟倆穿正好。”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的大衣也該換了,袖口都磨破了,我昨兒在商場看見件深灰色的,打七折。”
李淵沒接話,從床頭櫃的抽屜里拿出張銀行卡,塞進她手里。是項目獎金到賬的卡,他特意取了現金,藏在衣櫃的棉絮里,想等除夕夜給她個驚喜。
“密碼是孩子們的生日。”他幫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她的鬢角又添了幾根白發,像落了點雪,“別省著,想買啥就買啥。”
甦瑤捏著銀行卡,指尖微微發顫,忽然轉身往廚房走︰“我去煮面條,加兩個荷包蛋,你最愛吃的糖心蛋。”
廚房里很快傳來“咕嘟”的聲響,李淵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十年前在特戰隊的最後一個冬天。他執行任務時中了彈,躺在野戰醫院的病床上,甦瑤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趕來,從懷里掏出件親手織的毛衣,針腳比現在還亂,卻說“穿上暖和,比醫院的被子強”。
那時他就想,等退了伍,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不用再熬夜織毛衣,不用再為了省幾塊錢,在菜市場跟攤主討價還價。
二)
童裝店里,李悅抱著件粉色的羽絨服不肯撒手,帽子上的毛絨球蹭著她的臉頰,像只撒嬌的小貓。“媽,我要這件!上面有小兔子!”
甦瑤翻著吊牌,眉頭輕輕皺了皺︰“這件太貴了,比我看好的那件貴五十呢。”
“不貴不貴!”李悅拉著李淵的衣角晃,“爸爸,你看小兔子的眼楮是亮片的,會閃!”
李淵蹲下來,摸了摸羽絨服的面料,確實比打折區的厚實︰“就要這件。”他轉向導購,“再拿件同款男童的,深藍色。”
李陽正舉著件印著機器人的衛衣發呆,听見這話,猛地抬頭︰“爸,我不要,這件太貴了!”他把衛衣放回貨架,指著角落里的打折區,“我穿那件就行,黑色的,耐髒。”
李淵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李陽從小就懂事,去年生日時,別的孩子要游戲機,他只要了本《昆蟲記》,說“爸爸賺錢辛苦,不能亂花錢”。
“听話。”李淵拿起那件深藍色的羽絨服,往他身上比了比,“過年就得穿新衣服,暖暖和和的。”
甦瑤在一旁算賬,手指在手機計算器上點得飛快︰“兩件羽絨服,再加兩條加絨褲,一共六百八,打完折能省八十……”
李淵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粉色的發夾,別在李悅的羊角辮上。發夾上瓖著顆小小的水鑽,是他路過飾品店時買的,想起甦瑤的梳妝台上,總少個像樣的發飾。
“哇!會閃!”李悅對著鏡子轉了個圈,裙擺掃過李淵的膝蓋。
導購笑著說︰“這發夾是新款,跟羽絨服上的亮片正好配。”
甦瑤付賬時,李淵看見她偷偷把銀行卡塞回了他的大衣口袋,換成了自己的零錢袋。他沒戳破,只是拎起購物袋時,故意說“袋子太沉,我來拎”。
走出童裝店,李陽忽然說︰“爸,我剛才看見對面有家書店,我想去買本奧數題集。”
“買!”李淵拉著他的手過馬路,“只要你想要的,爸都給你買。”
書店里,李陽在奧數區翻書時,李悅湊到李淵耳邊︰“爸爸,媽媽剛才偷偷把你的銀行卡塞回你口袋了,她用自己的錢付的。”
李淵摸了摸女兒的頭,看向收銀台。甦瑤正踮著腳,給李陽選的書掃碼,側臉在暖光燈下顯得很柔和。他忽然想起她昨晚在廚房說的話︰“其實我不要啥新衣服,有你和孩子們在,穿舊衣服也暖和。”
三)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客廳,甦瑤坐在沙發上縫棉襖,線團滾在地毯上,像朵白色的蒲公英。李淵在廚房擦油煙機,油污濺在他的袖口上,是早上甦瑤剛給他洗干淨的。
“陽陽的家長會發言稿,你準備好了嗎?”甦瑤穿針時,線頭總穿不進針眼,李淵走過去,接過針線,三兩下就穿好了。
“準備了。”他把針線遞回去,“就說點實在的,感謝老師照顧,希望孩子再接再厲。”
甦瑤笑了︰“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老師在群里夸你‘實在’。”她忽然放下針線,從茶幾下面拿出個筆記本,翻開泛黃的紙頁,“這是陽陽的成長記錄,你看,他第一次翻身是在三個月零五天,第一次會叫爸爸是在十一個月……”
李淵湊過去看,字跡娟秀,旁邊還畫著小小的笑臉。最後一頁寫著“悅悅第一次背詩,《靜夜思》,磕磕絆絆的,像只小企鵝走路”,下面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企鵝。
“你啥時候記的?我咋不知道。”李淵的喉嚨有點發緊。
“你總出差,我怕你忘了孩子們的樣子。”甦瑤合上筆記本,往他手里塞了個隻果,“給,你最愛吃的紅富士,我在菜市場挑了半天,個個都甜。”
李淵咬了口隻果,甜汁濺在嘴角。他想起上個月出差,在酒店的深夜里,甦瑤發來段視頻。李陽在給妹妹講題,李悅趴在哥哥的胳膊上打盹,兩人的頭發都亂糟糟的,卻像幅最溫暖的畫。他當時就對著屏幕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年後駐場團隊的事,我跟王總申請了,讓老張帶隊。”李淵擦了擦嘴角的隻果汁,“我想多在家待待,陪你們去海南。”
甦瑤縫棉襖的手頓了頓,沒抬頭︰“工作要緊,別因為我們耽誤事。孩子們還小,啥時候去海南都行。”
“不差這一次。”李淵蹲在她面前,看著她的眼楮,“我欠你們的太多了。陽陽的運動會,悅悅的舞蹈比賽,我都沒去過。”
甦瑤的睫毛顫了顫,忽然起身往陽台走︰“我去看看曬的被子干了沒,晚上給孩子們蓋。”
陽台上,李淵去年買的那盆綠蘿,葉子已經爬滿了防盜網。甦瑤伸手去摸葉子上的灰塵,陽光照在她的手背上,能看見淡淡的青筋——那是常年做家務磨出來的。
李淵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她。她的腰比結婚時粗了些,卻讓他覺得踏實,像抱住了整個世界。
“甦瑤,”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等孩子們再大點,咱們就去鄉下買個小院,種點蔬菜,養只小狗,好不好?”
甦瑤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肩膀微微聳動。
四)
傍晚,李陽放學回來,手里捧著個獎狀,是“數學競賽一等獎”。他把獎狀往茶幾上一放,故意裝作不在意,卻偷偷用眼角瞟李淵。
“不錯啊,兒子!”李淵拿起獎狀,邊框是燙金的,比上次的精致多了,“爸爸今晚請你們去吃肯德基,慶祝一下!”
“耶!”李悅跳起來,抱住李陽的脖子,“哥哥真棒!我要吃草莓聖代!”
甦瑤卻在廚房喊︰“別出去吃了,我買了雞翅,在家炸,比肯德基的干淨。”她端著盤洗好的雞翅出來,上面還沾著水珠,“我再做個水果沙拉,用你買的草莓和藍莓,比聖代健康。”
李淵看著她系著圍裙的樣子,忽然覺得,所謂的幸福,不是住多大的房子,開多好的車,而是有人願意為你洗手作羹湯,把平凡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炸雞翅的香味飄滿客廳時,李陽在給李淵講競賽的題目,李悅趴在地毯上,用彩筆給獎狀涂顏色。李淵听著兒子的聲音,看著女兒的背影,忽然想起特戰隊的老隊長說過的話︰“最硬的兵,也有軟肋。你的軟肋,就是家。”
那時他不懂,覺得“軟肋”是軍人的恥辱。現在才明白,軟肋不是軟弱,是鎧甲——為了守護這份溫暖,他願意變得更強大,哪怕付出再多。
五)
夜里,孩子們睡熟後,甦瑤在客廳疊衣服,李淵在旁邊幫忙。羽絨服、毛衣、加絨褲,堆在沙發上,像座小小的山。
“這件大衣你試試。”甦瑤從購物袋里拿出件深灰色的大衣,遞到他面前,“我下午趁你們看書時買的,打七折,劃算吧?”
李淵穿上大衣,甦瑤伸手給他系扣子,指尖劃過他的胸口,像羽毛輕輕搔過。“挺合適的,比你那件舊的精神多了。”她退後兩步,上下打量著,眼里帶著笑,“像剛轉業時的樣子,帥得很。”
李淵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再帥,也是你的人。”
甦瑤的臉騰地紅了,抽回手,繼續疊衣服︰“老不正經。”
窗外的雪人還立在巷口,紅圍巾在月光下泛著微光。李淵看著窗外,忽然說︰“明天我早點起,把雪人再堆高點,給它戴頂帽子。”
“嗯。”甦瑤疊衣服的手頓了頓,“我把陽陽的舊圍巾找出來,給雪人圍兩條,暖和。”
兩人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疊著衣服。客廳的暖光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緊緊依偎著,像幅不會褪色的畫。
李淵忽然覺得,這漫長的歲月,就像甦瑤手里的線,一針一線,把柴米油鹽、喜怒哀樂都縫進了日子里,縫成了件厚厚的棉襖,裹著他,裹著甦瑤,裹著兩個孩子,在風雪里,也能走得穩穩當當,暖烘烘的。
而巷口的雪人,就是這溫暖的見證。它戴著紅圍巾,站在月光下,像個沉默的守護者,守著這扇亮燈的窗,守著滿室的煙火,守著他們細水長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