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雨打窗欞共溫茶
暴雨砸在玻璃窗上時,李陽正趴在書桌前給彈殼鑽孔。作訓服的袖口沾著圈黑灰,是用砂紙打磨彈殼邊緣蹭的,桌角的紅繩隨著雷聲輕輕晃,繩尾系著的昆侖水晶被閃電照得發亮——那是今早從望岳亭的紅繩串上取回來的,李陽說“要讓它听听家里的雷聲”。
“小心傷著手。”甦瑤端著果盤走進來,圍裙上還沾著面粉,是剛才揉面團時被雨打濕的窗欞濺的。她把洗好的草莓放在男孩手邊,指尖的溫度落在玻璃盤上,凝出細小的霧珠,“你爸說這彈殼的鋼質硬,鑽孔得慢慢來,當年他在哨所給你媽做平安扣,鑽廢了三個才成。”
李陽抬頭時,看見媽媽鬢角的碎發沾著面粉,像落了層細雪。他忽然想起去年暴雨夜,李淵還在邊境沒回來,甦瑤抱著他和李悅坐在沙發上,用紅繩給他們編手鏈,說“紅繩能避雷,就像爸爸的槍能打壞人”。“媽,”他舉著彈殼問,“爸的平安扣,是不是也系著這樣的紅繩?”
甦瑤的目光落在書桌的相框上。照片里的李淵穿著常服,胸前別著枚三等功獎章,獎章的綬帶纏著根紅繩,是她當年親手編的。“比這根粗些。”她輕聲說,指尖劃過相框邊緣的磕痕——那是李悅三歲時摔的,當時女孩抱著相框哭,說“把爸爸的臉摔疼了”。
雷聲轟鳴時,李悅抱著枕頭從臥室跑出來,羊角辮上的紅繩松了根,辮梢的水晶在昏暗的光里晃出細碎的光。“媽!我怕!”女孩撲進甦瑤懷里,小拳頭攥著塊磨圓的鵝卵石,是今早從登山路上撿的,上面還留著紅繩勒出的淺痕,“石頭說它听見山在哭。”
甦瑤把女兒摟進懷里,指尖撫過她後背的衣料。李悅的睡衣是李淵的舊t恤改的,領口縫了圈紅繩,是甦瑤用李陽校服上的線接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比任何鎖邊都結實。“不怕,”她輕聲哼起不成調的歌謠,“你爸說山哭是因為想雲了,就像我們想他時會掉眼淚,但眼淚干了,他就回來了。”
“誰說我想你們掉眼淚了?”李淵的聲音從玄關傳來,帶著雨水的濕氣。他脫鞋時,軍靴上的泥蹭在了腳墊上,那是塊印著軍區標志的腳墊,邊角已經磨破,是甦瑤用紅繩在四個角各縫了朵小花補的,說“這樣就像新的了”。
李陽像顆小炮彈沖過去,彈殼“當啷”掉在地上,滾到李淵腳邊。男孩的額頭撞在父親的軍裝上,被勛章硌得“哎喲”一聲,卻死死抱著李淵的腰,說“爸你身上有山的味道”。
李淵彎腰撿起彈殼,指尖踫到兒子掌心的繭子。這孩子的手比同齡孩子粗糙,卻像塊暖玉,攥在手里能焐熱整個胸腔。“在山上撿的石頭,”他從背包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裹著塊青灰色的岩石,表面被雨水泡得發亮,“望岳亭那塊岩石的邊角料,我鑿了塊下來,能給你當彈殼的底座。”
李悅忽然指著李淵的背包喊︰“爸,你的紅繩濕了!”男人的背包帶纏著根紅繩,是今早從亭柱上解下來的,此刻被雨水浸得發深,繩結處卡著片干枯的雛菊,是李悅昨天別在辮梢的,不知何時纏了上去。
李淵解開紅繩時,發現繩結里還藏著片石榴花瓣——是從家里院子帶的,李陽今早偷偷塞進去的。“這叫‘家的種子’。”男孩搶著說,“老師說種子泡水會發芽,我們把它種在花盆里,等開花了,就像把望岳亭搬回家了。”
甦瑤忽然笑了,轉身走進廚房。燃氣灶的藍色火苗舔著鍋底,水壺里的水“咕嘟”作響,混著窗外的雨聲,像支溫柔的曲子。她從櫥櫃里拿出個舊搪瓷杯,杯壁上印著“為人民服務”的字樣,邊角磕掉了塊瓷,是李淵剛入伍時發的,杯底刻著個小小的“瑤”字,是他用刺刀尖偷偷刻的。
“嘗嘗這個。”她把泡好的菊花茶放在李淵手邊,茶杯的熱氣模糊了男人的眉眼。茶里飄著朵干菊花,是去年秋天李悅在院子里采的,甦瑤用紅繩串起來掛在窗台,說“晾干了泡茶,能想起太陽的味道”。
李淵的指尖撫過杯底的刻字,忽然想起在藏南的雪夜。他和戰友們縮在掩體里,用這搪瓷杯煮雪水,杯底的“瑤”字被凍得發烏,卻像團火,暖得他攥著杯子就忘了冷。“那時候總想著,”他輕聲說,“什麼時候能在家里,用這杯子喝你泡的茶。”
李陽把彈殼和岩石底座擺在書桌上,用紅繩纏了圈又圈。男孩忽然發現,底座的裂縫里卡著根更細的紅繩,是李淵今早鑿石頭時不小心嵌進去的,像根藏在時光里的線。“爸,你看!”他舉著底座喊,“石頭里也有紅繩!”
李淵走過去,看見那根細紅繩在昏暗的光里泛著微光。那是甦瑤給他編第一根平安結時剩下的線頭,他一直揣在軍裝口袋里,昨天鑿石頭時不小心掉了出來,竟嵌進了石縫。“這叫‘繩纏石’。”他笑著說,“就像我們一家人,纏在一起才結實。”
雨勢漸小時,李悅忽然指著窗外喊︰“彩虹!”天邊的彩虹穿過雨幕,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上,樹影投在牆上,像幅流動的畫。女孩拉著甦瑤的手跑到窗邊,紅繩纏在兩人手腕上,和彩虹的顏色混在一起,像根會發光的線。
甦瑤忽然從抽屜里拿出個鐵盒,里面裝著滿滿的紅繩結。有李淵在哨所編的,有她在燈下編的,還有李陽和李悅用稚嫩的小手編的歪扭結。“我們把今天的紅繩也放進去吧。”她把那根濕透的紅繩系在鐵盒把手上,“等以後,讓孩子們看看,我們的家是用多少根紅繩纏起來的。”
李淵的目光落在鐵盒上,忽然看見盒蓋內側貼著張泛黃的照片。那是他們剛結婚時拍的,甦瑤穿著紅裙子,他穿著軍裝,兩人的手腕上都系著根紅繩,繩尾纏在一起,像個永遠解不開的結。照片邊緣的折痕里,還留著當年他用紅繩補的痕跡。
雨聲漸漸停了,屋檐的水滴落在石階上,發出“嗒嗒”的響,像在數著時光的腳步。李陽趴在桌上給彈殼穿紅繩,李悅抱著鐵盒數里面的繩結,甦瑤靠在李淵肩頭,听著他胸腔里沉穩的心跳,像听著這世間最安穩的鼓點。
窗外的彩虹慢慢淡了,院子里的石榴樹在風中輕輕搖晃,葉片上的水珠滾落,像誰在悄悄落淚。但屋里的燈光很暖,紅繩的影子投在牆上,纏成個大大的心形,把所有的牽掛、等待、思念,都圈在了里面——
這個圈,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