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襯衫上的褶皺與掌聲里的英雄
周三的晨光帶著點羞怯,透過窗簾縫溜進臥室時,李淵已經醒了。他坐在床沿,指尖捏著那件新襯衫的領口——甦瑤昨天特意去商場買的,天藍色,熨得筆挺,袖口的紐扣閃著細碎的光。可他總覺得哪里不對,仿佛這身干淨的布料,裹不住他骨子里那點屬于訓練場的粗糲。
“發什麼呆呢?”甦瑤端著水盆進來,看見他對著襯衫皺眉,忍不住笑,“穿這件精神,王老師昨天還跟我夸你呢,說陽陽的作文里,你是‘會修玩具的超人爸爸’。”
李淵的耳尖紅了。他不怕槍林彈雨,卻怕這種帶著溫度的夸獎,尤其是從甦瑤嘴里說出來,像溫水泡過的糖,甜得恰到好處。他笨拙地套上襯衫,後背的舊傷牽扯著肌肉,抬手系領帶時,動作頓了頓。
“我來。”甦瑤走過去,指尖穿過他頸間,熟練地打了個溫莎結。她的指甲輕輕蹭過他的喉結,帶著點癢意,“當年你穿軍裝,領帶都是自己系的,歪歪扭扭的,還說‘打仗哪需要這麼講究’。”
“現在不是打仗。”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繭子蹭著她的手背,“現在是去見兒子的老師和同學,不能給咱兒子丟人。”
“丟不了。”甦瑤仰頭看他,晨光落在他眉骨的疤上,竟柔和了許多,“你往那一站,就是最帥的爸爸。”
客廳里,李陽正背著書包轉圈,校服領口系得一絲不苟;悅悅穿著粉色的小裙子,手里攥著給王老師的手工花——是用皺紋紙做的向日葵,花瓣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勁兒。“爸爸,你看我像不像小淑女?”她轉了個圈,裙擺飛起來,像只小蝴蝶。
“像,我們悅悅最淑女了。”李淵彎腰抱起她,襯衫的袖口被她的小手抓出點褶皺,他卻沒在意。以前在部隊,軍裝被磨破了都不在乎,現在這點褶皺,倒像是家的印記。
送完悅悅去幼兒園,李淵牽著李陽往學校走。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李陽的小手攥著他的食指,掌心全是汗。“爸爸,等會兒上台朗讀,你別緊張。”兒子仰著頭,小大人似的叮囑,“就像你給我講故事那樣就行。”
“爸爸不緊張。”他摸了摸兒子的頭,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當年在千人大會上匯報任務都面不改色,如今要在幾十個家長面前讀篇作文,竟有些手足無措。
教室門口擠滿了人,家長們三三兩兩地聊天,說的無非是學區房、補習班。李淵穿著新襯衫站在人群里,後背挺得筆直,像根沒被打磨過的鋼筋,透著股格格不入的硬朗。有家長瞥了他幾眼,小聲議論著“這是李陽的爸爸?看著像工地上的”,他听見了,卻沒在意——他的鎧甲從來不是體面的衣著,而是心里的踏實。
王老師笑著迎上來︰“李陽爸爸,快來坐,陽陽特意給你留了第一排的位置。”李陽坐在座位上,看見爸爸進來,立刻挺直了背,像只驕傲的小公雞。
家長會開始了,王老師先講了班級情況,然後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李陽身上︰“這次作文競賽,我們班的李陽同學得了一等獎,他寫的《我的爸爸》特別感人,下面我們請李陽爸爸上台,給大家朗讀一下。”
掌聲響起來,李淵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講台前的幾步路,他走得格外穩,像當年走向領獎台那樣。可當他拿起作文本,指尖觸到兒子稚嫩的筆跡時,卻突然有些哽咽。
“我的爸爸……”他的聲音有點啞,清了清嗓子繼續讀,“他的手有很多繭,像老樹皮,但能把我舉得很高很高,還能修好我所有壞掉的玩具車。”
台下靜悄悄的,只有他的聲音在回蕩。他讀到“爸爸以前是兵王,現在是修房子的工人,媽媽說,他修的房子能擋住風雨,就像他以前擋住壞人一樣”時,眼角的余光瞥見甦瑤站在教室後門,手里拎著剛買的水果,正偷偷抹眼淚。
忽然,他停了下來。作文里寫“爸爸背太姥姥上樓時,腰會疼,但他從來不說”,這句話像根針,輕輕刺了他一下。他想起昨天練輪椅時,甦瑤給他貼膏藥的模樣,想起姥姥說“小淵啊,歇會兒吧”,原來他的逞強,孩子們都看在眼里。
“我爸爸是英雄。”他下意識地念出這句,聲音比剛才響亮,“不是因為他會打仗,是因為他愛我們。”
話音剛落,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有家長站起來鼓掌,有媽媽紅了眼眶,李陽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沒哭,是笑得太厲害。
李淵走下台時,腳步有點飄。甦瑤迎上來,塞給他一顆水果糖︰“剛才有個家長問我,你是不是退伍軍人,說你身上有股勁兒。”
“啥勁兒?”他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
“讓人踏實的勁兒。”甦瑤笑著說,“就像……就像無論刮風下雨,家里總有個人撐著傘。”
回家的路上,李陽一路蹦蹦跳跳,說王老師表揚他作文寫得好,還說要把作文推薦到學校的校刊上。“爸爸,你剛才在台上是不是有點緊張?”他突然問,“你的領帶歪了。”
李淵低頭看了看,還真是。他解下領帶,隨手塞進褲兜——反正回家也要換衣服。“是有點緊張。”他坦白道,“比第一次打靶還緊張。”
李陽咯咯地笑︰“我也緊張,怕你讀錯字。”
“那下次你自己讀?”
“不要!”兒子立刻搖頭,“就要爸爸讀,爸爸讀得最好听。”
路過小區的小花園時,他們看見姥姥坐在輪椅上,悅悅正給她捶背。“太姥姥,你看我爸爸回來啦!”悅悅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手里舉著一朵小雛菊,“王老師說爸爸是大英雄!”
姥姥笑著摸了摸李淵的襯衫︰“新衣服就是好看,我們小淵穿啥都精神。”她的手指劃過襯衫上的褶皺,那是悅悅早上抓出來的,此刻卻像枚勛章,透著煙火氣的溫暖。
晚飯時,甦瑤做了滿滿一桌子菜,說要慶祝李陽得獎。李陽舉著果汁杯︰“我敬爸爸!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悅悅也跟著舉杯,奶聲奶氣地說︰“敬爸爸!”
李淵喝了口啤酒,看著眼前的熱鬧,忽然覺得襯衫上的褶皺、後背的舊傷、掌心的老繭,都是歲月給的禮物。他曾經以為,英雄是站在聚光燈下的,現在才明白,英雄也可以是系著圍裙做飯的人,是背著老人上樓的人,是把孩子舉過頭頂的人。
夜里,他躺在床上,甦瑤給他揉著後腰。“今天家長會,有個家長跟我要你的聯系方式,說他們家裝修,想找個靠譜的師傅。”她的指尖帶著點力,按在他的穴位上,“我說你現在在工地上當監理,沒空接私活。”
“嗯,安居工程的事要緊。”他閉著眼楮,聞著她頭發上的洗發水味,“等3號樓完工了,咱們也換個大點的房子,給姥姥弄個帶花園的房間。”
“好啊。”甦瑤趴在他背上,聲音悶悶的,“到時候你給我種滿茉莉,就像你當年信里寫的那樣。”
他笑了,握住她的手。窗外的月光落在襯衫上,把那些褶皺照得清清楚楚。原來所謂的體面,從來不是熨平的衣角,而是心里的安穩;所謂的英雄,也不是扛著槍炮的人,而是能把日子過成詩的人。
李陽的作文本放在床頭櫃上,最後一句被甦瑤用紅筆圈了出來︰“我的爸爸沒有超能力,但他給了我們一個暖暖的家。”李淵看著那句話,忽然覺得,這世上最厲害的超能力,就是把山河的壯闊,過成燈火的溫暖。
夜漸深,客廳里的掛鐘滴答作響,像在數著平凡日子里的幸福。李淵的呼吸漸漸平穩,甦瑤躺在他身邊,听著他沉穩的心跳,像听著一首最安心的歌。
襯衫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衣櫃里,那些褶皺還在,卻不再刺眼。因為它們藏著家長會的掌聲,藏著女兒的小手印,藏著一個兵王歸巢後,最珍貴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