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幾人緩緩來到廳堂。
落座後，林如海再次帶領一家老小，向黛玉行禮。
“爹爹，母親，快快免禮。”黛玉急忙上前攙扶。
“清兒，澤兒。”黛玉輕抬素手，指尖微顫，似有千言萬語藏于袖中，只化作一聲溫柔的呼喚。
她站在庭院深處，陽光透過枝椏灑落肩頭，映得她眉目如畫，卻又透著幾分離愁別緒。
“快過來！”她的聲音如春風拂柳，輕輕蕩開在眾人耳畔。
“長姐！”清兒快步上前，裙裾翻飛，眼眶早已泛紅，晶瑩的淚珠在眸中打轉，似春夜露珠將墜未墜。
她撲到黛玉身前，聲音哽咽“清兒好想姐姐。”她緊緊握住黛玉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那熟悉的溫暖便會隨風消散。
林澤亦疾步趨前，眉宇間盡是少年沉穩之氣，卻掩不住眼底的思念。
他拱手行禮，語氣真摯“長姐可安好？澤兒日夜勤學，不敢懈怠，只盼有朝一日能如長姐一般，才質兼修。”
他目光灼灼，似要將這些日子的牽掛盡數傾訴。
黛玉含笑凝視二人，指尖輕撫清兒發絲，又拍了拍澤兒肩頭，眼中滿是欣慰與不舍。
“長姐不在的日子，你們萬不可荒廢光陰。”她緩緩道“書卷如舟，可渡人生之河；筆墨如燈，能照前路之暗。務必要勤奮讀書，不負韶華。”
“更要听父親母親的話，照顧好弟弟。”她頓了頓，輕柔地說道“孝順雙親，兄友弟恭，方是立身之本。”
“我們會的，長姐放心！”清兒與林澤齊聲應道，聲音清亮堅定，仿佛誓言刻入心骨，隨風不散。
黛玉心頭一動，抬眸四顧，急切地問道“灝兒呢？”語氣溫柔似水，卻藏著難以掩飾的牽掛。
林如海微微一笑，向後輕輕招手。
後面，一位衣著素雅的中年婦人，快步上前，把懷中的襁褓遞過來。
黛玉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襁褓中的灝兒睜著烏黑明亮的雙眼，忽見黛玉面容，竟咯咯笑出聲來，揮舞著藕節般的小手，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純淨無邪。
“灝兒笑了！”黛玉開心地說道“看到姐姐就笑了，姐姐盼望灝兒一生常樂。”
黛玉凝望著那張稚嫩笑臉，心頭暖流涌動，仿佛所有離愁都被這天真笑容融化。
她低聲呢喃“我的小灝兒，也會慢慢長大，會讀書，會寫詩……長姐雖不能日日相伴，卻會將思念織進每一縷風里，護你成長。”
“爹爹，女兒今日前來，實有要事相告。”黛玉逗弄了一會兒灝兒，眼光轉向父親，輕啟朱唇。
聲音落在寂靜的廳堂中，泛起層層漣漪。
她端坐于紫檀木雕花椅上，雙目微闔，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輕顫，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承載著千鈞之重的心事。
林如海聞言，神色一凜，目光深沉地望向女兒。
他素知黛玉性情清冷，輕易不言大事，今日竟親至廳堂，必有非常之語。
他未及多問，立即向身後輕輕一揮手，動作沉穩卻果斷。
夫人會意，連忙上前一步，接過懷中尚在酣睡的小灝兒，腳步輕悄地退了出去。
廳中眾人魚貫而出，紫鵑與晴雯走在最後，臨行前互視一眼。
門扉輕輕合攏，如同隔開了兩個世界，門內，只剩父女相對，靜得能听見心跳的回響。
黛玉緩緩起身，裙裾輕拂地面，如雲霞流動。
她雙膝一彎，竟對著林如海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額頭觸地，姿態虔誠。
“玉兒，快快起來！”林如海驚得猛然站起，聲音微顫，伸手欲扶，眼中滿是痛惜與焦急，“你這是做什麼？到底出了何事，竟讓你行此大禮？告訴爹爹，天塌下來，也有爹爹替你撐著！”
黛玉緩緩抬頭，淚光在眸中打轉，卻不肯落下。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肺腑中的千言萬語盡數傾出“爹爹，女兒不孝，恐從此之後，再難時常膝下侍奉。”
話音未落，淚已滑落，如珍珠斷線，滴在青磚之上，無聲卻震耳。
她將一切娓娓道來——那深宮中的密議，那月下梧桐下的誓言，那帝王心中埋藏多年的退隱之志。
她言及皇上自幼隨太上皇游歷天下，踏遍千山萬水，看盡人間風月，早已厭倦朝堂中的權謀傾軋、朝會紛爭。
他所向往的，不過是扁舟一葉，簑衣釣雪，或攜知己共飲松風，或獨坐听泉，不問世事。
“爹爹，這不只是女兒心中所願，更是皇上深思熟慮之決。他做王爺時，便常言‘江山如畫，不如一溪雲水；九五之尊，不及半卷詩書。’”
黛玉語聲漸柔，眼中竟浮起一絲久違的笑意，如寒梅初綻，“皇上待我，細致入微，連我眉間一蹙、夜半一聲輕嘆，皆能察覺。自入宮為後，我雖尊榮加身，卻總覺如籠中之鳥，不得自在由。女兒極力隱忍，可他竟也看在眼里，痛在心頭。”
她頓了頓，聲音輕如夢囈“所以，他決意退位，將江山托付榮親王，自己則攜女兒歸隱林泉，做一對閑雲野鶴的布衣夫妻。不羨天子之位，只求白首同心。”
林如海听罷，久久無言，心頭卻如潮水翻涌。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他凝視著眼前這個自幼體弱、心思玲瓏的女兒，竟被一代帝王如此珍重，如此深愛，不禁老淚縱橫。
“玉兒……”他嘆了一口氣，聲音哽咽道“皇上此舉，不只是為江山計，更是為你啊！他寧舍萬里河山，也不願你困于金殿玉階，受那禮法束縛，受那宮闈傾軋。”
他緩緩坐下，目光深遠，似穿越歲月，“自他登基以來，多少大臣上疏，勸其廣納六宮，綿延子嗣，以固國本。可他一一駁回，甚至親書詔令‘朕心所系，唯皇後一人；六宮虛設，不必強求。’”
林如海撫須長嘆，眼中浮現出往昔光影——那年春日，他在賈府初見賈敏，一襲素衣，笑若春風，驚為天人。
他也曾立誓，此生只娶敏兒一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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