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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衛兩萬五千鐵騎，馬蹄聲如驚雷滾過長安東郊的官道，塵土遮天蔽日，連午後最烈的日頭都被攪得昏昏沉沉。
自朱雀門出奔已有一個時辰，胯下戰馬口鼻噴著白氣，烏金明光甲上的汗堿泛著白霜，可沒有一人敢松韁緩行。
“將軍！嘉午台到了！” 前鋒營校尉的呼喊穿透了馬蹄聲。
楊朗勒住馬韁，黑馬人立而起，長嘶一聲。他抬眼望去，喉頭不由得一緊，那嘉午台當真是天造地設的險地。
峰巒如劍，直刺蒼穹，半山腰以上盡被翻滾的層雲裹住，只露出蒼翠的古松斜斜探出崖。山下一條山道蜿蜒而上，青石板被歲月磨得發亮，卻在陡峭處擰成 “之” 字，最窄處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烈日懸在頭頂，陽光砸在山石上反射回來，燙得人皮膚生疼，山風卷著熱浪往上涌，連崖邊的草木都蔫頭耷腦。
“全軍下馬！” 楊朗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響，壓過了山間的風，“先登營前出，先鋒營、驍騎營分兩翼入山林，神臂弩手壓陣掩護！今日不破此山，誓不還師！”
令旗一展，青龍衛如潮水般散開。
兩萬五千人動作整齊劃一，卸馬鞍、束甲絛，不過片刻功夫，先登營五百健兒已手持環首長刀，貓著腰貼緊山道兩側的石壁，腳步輕得如同狸貓一般，悄無聲息地往山頂摸去。
兩翼的先鋒營與驍騎營則鑽進了山道旁的密林，枝葉嘩啦作響，轉眼便沒了蹤影，只留下林間偶爾閃過的甲光。
楊朗站在山道入口的巨石上，手按槍桿，目光如鷹隼般盯著先登營的背影。他算定李澤只有三千龍朔衛，這般奇襲之下，不出半個時辰便能拿下山頂，將那李澤的頭顱挑在槍尖上。
可念頭剛落，山頂突然傳來 “嗡” 的一聲悶響，穿雲裂石，震撼天地。
“小心！” 先登營校尉剛喊出聲，六道黑影便從雲層中墜下，帶著刺耳的嘯叫，直撲山道。
先登營的士兵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見狀立刻往兩側撲去，可那黑影實在太快，待破開雲層，竟是六根碗口粗的巨箭。
那箭桿上纏著鐵皮，箭頭磨得雪亮，帶著千鈞之力撞進人群。
最前面的一名士兵甚至來不及慘叫，甲冑便像紙片般被撕裂，巨箭從他胸口穿入，背後穿出，又帶著他的尸體撞上後面兩人，三人串成一串，被巨力推著飛出丈許，重重砸在石壁上，箭尾還在嗡嗡震顫，鮮血混著碎肉順著箭桿往下淌。
另一名士兵往樹後躲閃，巨箭卻擦著樹干飛過，將他的臂膀齊肩削斷，斷臂帶著鮮血噴濺在山道上，他捂著傷口倒地，喉嚨里發出 的怪響。還有一根巨箭掃過山道，將三名蹲在石階上的士兵攔腰截斷，腸子流了一地，與滾燙的石板粘在一起，滋啦作響。
“是床子弩！快散開！往石縫里躲！” 校尉揮刀劈開一塊被巨箭震飛的碎石，紅著眼怒吼。
話音剛落，山頂又傳來 “嘎吱嘎吱” 的絞盤聲，一根水桶粗的巨箭緩緩探出雲層，箭頭竟足有大腿粗細。
先登營的士兵嚇得臉色慘白，連滾帶爬地往兩側的崖壁下鑽。那巨箭 “咻” 地射出，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徑直扎進山道最前端的石階里，“轟” 的一聲悶響，石階崩裂，碎石飛濺，箭桿深深釘入地下，整座山道都跟著顫了三顫。
就在這時，一陣狂傲的大笑從雲端傳來，震得林間的鳥雀紛紛驚飛︰“楊承祖！別來無恙啊！”
楊朗猛地抬頭，順著聲音望去。
山頂的雲霧散開一角，李澤身披紫袍，腰懸玉帶，正站在一座箭樓的欄桿後，手中把玩著一把鎏金短刀，身後簇擁著數十名甲士。他那張素來溫和的臉上此刻滿是嘲諷，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直刺楊朗。
“逆賊李澤！” 楊朗咬得牙床生疼，猛地拔出長槍，槍尖直指山頂，“你勾結李𩖸，弒殺皇嗣，違抗先帝遺詔，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 李澤笑得更響，“楊朗小兒，你在北地吃了一年風沙，倒是長了幾分膽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東西，當年在蒙學，你給本王研墨都不配，如今竟也敢對本王呼喝了？”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再說了，誰是逆賊，還不一定呢！李淑那妖婦假傳遺詔，把持朝政，天下人早就恨之入骨，本王乃先帝唯一子嗣，如今奉天討逆，哪里有你說話的份？你不過是她的一條走狗罷了！”
“你找死！” 楊朗怒喝一聲，長槍往地上一頓，“親衛隊！隨我從側翼攀山，繞開這狗賊的床子弩！”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躍下巨石，大步沖進左側的密林。
親衛隊五百健兒緊隨其後，甲冑摩擦著樹枝，發出 “沙沙” 的聲響。
楊朗生得魁梧，膀闊腰圓，一身肌肉把明光甲撐得鼓鼓囊囊，此刻發力攀登，臂膀上的青筋暴起如虯龍。他手中長槍既是武器，也是拐杖，往樹根上一撐，身形便躍起丈許，落在更高的岩石上。
剛攀到半山腰，頭頂的樹枝突然一動，三名龍朔衛弓弩手從樹杈上探出身，三支神臂弩箭同時射向楊朗的後心。
楊朗听得身後風聲，不回頭，反手將長槍往後一撩，“鐺鐺鐺” 三聲脆響，弩箭盡數被挑飛。
他隨即轉身，長槍橫掃，如同一道鐵鞭，“噗” 的一聲，將最左邊那名弓弩手的脖頸掃斷，鮮血噴了他一臉。
剩下兩人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楊朗卻已縱身撲上，長槍直刺，穿透一人的後心，又順勢一挑，將另一人甩下懸崖，慘叫聲轉瞬就被山風吞沒。
“跟上！擋者殺無赦！” 楊朗抹了把臉上的血，大聲喝道。
親衛隊士氣大振，跟著他在密林中不斷穿梭。
龍朔衛在林間設了不少暗哨，有的藏在樹洞里，有的趴在藤蔓後，可楊朗眼尖耳利，總能提前察覺。
有一名暗哨躲在一塊巨石後，正要扣動弩機，楊朗已擲出腰間的橫刀，刀光一閃，將那暗哨的手腕齊腕斬斷，橫刀插進石縫里，嗡嗡作響。
還有一隊龍朔衛在林間設了絆馬索，卻被楊朗一槍挑斷繩索，隨即親衛隊一擁而上，刀劈槍刺，將那隊人殺得片甲不留。
不過半炷香功夫，楊朗便帶著親衛隊繞到了山道側面的一處陡坡上。這里正對著龍朔衛的神臂弩陣地，二十名弓弩手排成兩列，正對著山道上的先登營射擊，箭如雨下。
楊朗眼神一厲，大喝一聲︰“殺！”
話音未落，他已率先從陡坡上躍下，長槍直刺最前面那名弓弩手的胸口。
那弓弩手猝不及防，被一槍穿胸而過，楊朗手腕一擰，將他的尸體挑飛，砸倒了後面兩人。
親衛隊緊隨其後，如猛虎下山，沖進弩陣中。龍朔衛的弓弩手來不及換箭，便被砍倒在地，慘叫聲此起彼伏。
“先登營！跟我沖！” 楊朗站在弩陣上，高聲呼喊。
山道上的先登營見楊朗得手，士氣大振，校尉揮舞著長刀，大喊︰“殺上去！為弟兄們報仇！”
五百健兒如潮水般往上沖，踩著同伴的尸體，一步步逼近山頂。
可就在這時，山頂突然傳來一陣號響。
楊朗心中暗叫不好，抬頭一看，只見數十名龍朔衛士兵正站在箭樓上，手中捧著圓滾滾的鐵球，上面還冒著青煙。
“是轟天雷！快散開！” 楊朗大喊，縱身撲向旁邊的一棵大樹後。
話音剛落，數十顆轟天雷便從山頂滾下，落在山道上。
“轟隆！轟隆！” 爆炸聲接連不斷，火光沖天，碎石和鐵片四處飛濺。
一名先登營士兵被轟天雷炸中，整條腿都飛了出去，落在不遠處的樹枝上，鮮血順著枝葉往下滴。還有幾名士兵被爆炸的氣浪掀飛，撞在石壁上，腦漿迸裂。
更可怕的是，爆炸過後，一團團石灰彌漫在山道之上。士兵們吸入石灰，紛紛咳嗽不止，眼楮被燒得生疼，雙手捂著眼慘叫，互相撞在一起，亂作一團。
有個年輕的士兵摸索著往前跑，卻一頭撞在石階上，額頭鮮血直流，他還沒爬起來，又一顆轟天雷在他身邊爆炸，將他炸得粉身碎骨。
“是霹靂炮！” 青龍衛有人大喊。
只見山頂又推出來幾架鐵管，管口對準山道，“咻” 的一聲，幾枚燃燒著的鐵彈射了下來，落在人群中，“砰” 地炸開，火星四濺，點燃了士兵們的衣袍。
被點燃的士兵在地上翻滾，慘叫著抓撓自己的皮膚，可火勢越來越大，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個火人，最後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楊朗躲在樹後，看著山道上的慘狀，眼楮都紅了。他猛地站起身，長槍指天，怒吼道︰“⺪！先鋒營、驍騎營！給老子往山頂射箭！把這些狗賊射下來！”
身旁的親兵立刻吹響了號角，“嗚嗚” 角聲在山間回蕩。
兩側密林中的先鋒營和驍騎營聞聲而動，數千名神臂弩手同時探出身，箭矢如烏雲般往山頂飛去。
龍朔衛士兵猝不及防，不少人被箭射穿，從箭樓上摔下來。箭雨密集，連山頂的旗幟都被射得千瘡百孔，李澤不得不退回箭樓里躲避。
“跟老子殺！” 楊朗抓住機會，一馬當先沖上山道。
親衛隊和先登營的殘兵緊隨其後，踩著滿地的尸體和滾燙的碎石，一步步往上逼。龍朔衛的箭雨漸漸稀疏，床子弩也沒了動靜，顯然是被剛才的箭雨壓制住了攻勢。
眼看就要沖到山頂，一名先登營士兵突然腳下一滑，“哎喲” 一聲摔倒在地。他低頭一看，只見石階上滿是粘稠的黑色液體，刺鼻的氣味直沖鼻腔。
“是火油！” 他驚恐地大喊，“山頂在往下倒油！”
楊朗心頭一沉，抬頭望去。
果然，山頂的箭樓後，數十名龍朔衛正提著木桶，將火油往山道上傾倒。黑色的火油順著石階往下流，很快就漫過了他們的腳踝。
“快撤！往兩側撤！” 楊朗肝膽俱裂，大聲怒吼。
話音剛落，山頂一聲令下，一支燃燒的火箭射了下來，“咻” 地落在火油中。
“轟” 的一聲，火苗瞬間騰起，順著火油蔓延開來，一條火龍從山頂破雲而下，瞬間吞噬了整條山道。
跑在最前面的幾名士兵來不及反應，衣袍瞬間起火，他們在地上翻滾著，慘叫著，可火勢越來越大，很快就把他們燒成了焦炭。
有個士兵想往旁邊的樹林里躲，卻被火龍追上，頭發和胡須瞬間被燒光，臉上的皮肉滋滋作響，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倒在地上嚎叫翻滾。
楊朗身邊的一名親兵被火舌燎到了胳膊，甲冑瞬間發燙，他急忙撕下衣袍，可胳膊上的皮肉已經被燒得焦黑。
“撤！快撤下山！” 楊朗紅著眼，揮槍將一名著火的士兵挑開，避免他引燃其他人。
青龍衛士兵們爭相往後退，山道狹窄，互相推搡，不少人被擠下懸崖，慘叫聲不絕于耳。
就在這時，山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沖上山道，臉上滿是驚恐︰“將軍！不好了！三里外出現了一萬八千吐蕃兵，正往這邊趕來！”
“什麼？” 楊朗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吐蕃兵怎麼會出現在這里？難道是李澤勾結了吐蕃？他回頭看了眼山頂的火光，又看了眼山下越來越近的塵土，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全軍撤退！立刻撤回白馬寺！” 楊朗咬著牙下令，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知道，這次攻打嘉午台徹底失敗了，不僅沒能拿下李澤，反而損兵折將，絕對不能再同吐蕃兵接戰。
親兵吹響了撤退的號角，“嗚嗚” 的號角聲響徹山林。
青龍衛士兵們再也顧不得抵抗，爭相往山下跑。
楊朗斷後，揮舞著長槍，將追上來的幾名龍朔衛士兵挑殺，然後才轉身跟著大部隊撤退。
夕陽漸漸西沉，山頂火光沖天，山道上滿是尸體和焦黑的殘骸，鮮血混著火油，順著石階往下流，匯成一條暗紅色的小溪。
楊朗跨上黑馬，走在撤退的隊伍中，回頭望了眼嘉午台，眼中滿是不甘和憤怒。他清點了一下人數，兩萬五千青龍衛，如今只剩下不足兩萬，五千健兒永遠地留在了嘉午台的山道上。
暮色四合，殘陽如血。
青龍衛解鞍卷甲，餃枚疾走。山風嗚咽，吹散焦煙之氣；火光照野，映見崖壁猩紅。
楊朗勒馬斷後，玄甲盡染朱殷，槍纓垂赤。
將士皆默然疾行，目如燔炭。殘旗委地，與斷戟同碎；戰馬悲鳴，共松濤相和。
天幕驟沉，唯見嘉午台頂火矢如星，墜入深澗。忽有鴉群掠空，其羽蔽月，啼聲裂帛。軍士仰視，但見孤星三點，懸于烽煙之上，一片蒼涼之景。
楊朗見此，鋼牙緊咬，引騎疾馳，鐵甲鏘然，沒入蒼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