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俏佳人

第801章 指鹿為麟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著花遲 本章︰第801章 指鹿為麟

    大慶殿外,天色尚在青灰之間,朱紫雲集,喧聲卻早已壓不住。

    一叢叢烏紗帽攢動,彼此間寒暄也透著幾分心不在焉,眼風交錯間盡是探詢與掂量。這洛陽帽妖的陰風,一夜之間便撲到了長安帝闕之下,攪得人心惶惶。

    “王留守!”一聲厲喝撕裂了廣場的平靜。

    御史中丞郭淮排眾而出,一張臉因激憤漲得通紅,手指幾乎戳到東都留守王嗣宗的鼻尖,“洛陽妖氛初起,流言方熾,你身為東都重臣,不思雷霆手段彈壓消弭,只道是愚夫愚婦的無稽之談!若非你這等顢頇自大,何至于流言洶洶,釀成滔天大禍?更令轉運使橫死府衙!玩忽職守,尸位素餐,你王嗣宗百死莫贖!”

    王嗣宗一路風塵僕僕,紫袍上沾滿塵土,鬢角散亂,此刻須發皆張,眼中血絲密布,宛如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他猛地撥開郭淮幾乎戳到臉上的手指,吼聲如雷,震得周遭嗡嗡作響“妖物?純屬子虛烏有!此乃奸人裝神弄鬼,圖謀不軌!郭中丞,你難道瞎了不成?本官星夜入京奏報,馬蹄未停,何以一夜之間,滿長安皆知洛陽事?這分明是有人處心積慮,欲借這‘帽妖’攪動風雲,亂我朝綱!”

    “圖謀不軌?”另一側,禮部侍郎劉璉冷笑出聲,踱步上前,官袍上仙鶴補子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抖動,“王留守,休要顧左右而言他!帽妖夜現,洛陽驚怖,長安亦親眼所見!

    潘大將軍刀鋒之下,那妖物倏忽遁走,留下兩具黑血毒尸!此乃天降災異,示警人間!而今四海洶洶,皆言長公主殿下……牝雞司晨,乾坤失序,方招致此等邪祟!本官今日便要問個明白,這帽妖之禍,究竟根由何在?!”

    “愚蠢!荒謬!”王嗣宗被“牝雞司晨”四字徹底點燃,狂怒之下理智盡失,如同一頭發瘋的公牛,猛地撞向劉璉,“爾等只知妖言惑眾,顛倒黑白!”

    劉璉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頭上的展腳襆頭歪斜,險些跌落。

    他驚怒交加,哪里還顧得朝廷體面,伸手便去揪王嗣宗的紫袍前襟,口中罵道“匹夫!安敢動手!”

    兩人頓時扭作一團,紫袍緋服絞纏,烏紗帽滾落在地,靴子在光滑的金磚地上蹬踹出刺耳的刮擦聲。

    周圍官員驚呼四起,有人欲上前拉架,卻被那瘋狂的勢頭逼退,一時間竟無人敢近前。

    就在這混亂不堪之際,大慶殿側門處,三道人影緩緩行來。

    為首者正是當朝首相葉九齡,紫袍玉帶,面容清 ,一雙細目微闔,仿佛殿前的鬧劇不過蚊蚋嗡鳴。其右是吏部尚書石介,神色端凝,目光如鷹隼掃過扭打的人群。左側則是代王莊承嗣,宗室耆老,須發皆白,氣度沉雄。

    葉九齡腳步未停,只從鼻中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仿佛一股無形的寒流掃過殿前廣場。

    喧囂戛然而止,扭打的王嗣宗和劉璉也似被凍住,猛地松開彼此,狼狽地爬起身,顧不得整理撕破的袍服,慌忙朝著三位重臣躬身行禮。

    葉九齡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淡淡掠過兩人狼藉的官袍,聲音平穩無波“身著朱紫,行同市井潑皮。罰俸三月,以儆效尤。”

    言簡意賅,不容置喙。

    王嗣宗面皮紫漲,卻不敢辯駁,低頭諾諾稱是,默默退到代王莊承嗣身後站定。劉璉亦是灰頭土臉,拾起襆頭戴好,快步回到葉九齡一系的官員隊列中。

    沉重的朱漆殿門在悠長的“吱呀”聲中緩緩洞開。

    掌印大太監田令孜身著緋色圓領窄袖袍,懷抱拂塵,立于高階之上,尖細悠長的嗓音穿透晨霧“時辰已至!諸臣工入殿!奏事——!”

    階下眾臣依品秩魚貫而入,步履輕悄,唯聞袍服摩擦的聲。

    然而無數道目光卻在葉九齡、石介、代王之間,以及那御座旁兩位公主身上流轉,心思百轉千回。

    帽妖驚現長安,洛陽轉運使橫死,朝局波譎雲詭,何以梁王、老太君、魏王這些真正的巨擘今日竟齊齊缺席?

    葉相與石尚書的新舊之爭已在江南掀起無數波瀾,貶黜革職者不計其數,且皆屬梁王麾下,黨爭已然愈演愈烈。

    長公主李𩖸祥瑞迭出,造勢洶洶;大公主李淑隱忍深藏,一直沒有動作。

    今日這帽妖案,分明是燒向國本的一把邪火。眾人心頭皆是一沉,寒意順著脊背爬升,偌大的大慶殿內,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將至。

    御座高懸,兩側分設紫檀木座。

    長公主李𩖸一身赤紅蹙金繡鸞鳳宮裝,端坐于御座之左,鳳眼微揚,目光沉靜,自有一股淵𦨴岳峙的威儀。大公主李淑則著淡青如意雲紋宮裝,坐于右側,眼簾微垂,神色平和。

    眾臣山呼禮拜已畢,田令孜拂塵一擺,揚聲道“諸卿肅靜!有司具奏,無事退班——!”

    殿內一片沉寂,只聞得殿角銅漏滴答,聲聲催人。

    諸臣僚垂首肅立,目光卻如暗流般在彼此腳下交匯、試探。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靜默中,一人排眾而出。其身著緋色官袍洗得有些發白,下擺處竟打著兩處不起眼的補丁,正是御史中丞丁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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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容清 ,顴骨高聳,身形挺直如松,幾步走到御階之下,深深一揖,隨即抬頭,目光如炬,直射向御座之左的李𩖸,朗聲道“臣丁凜有本啟奏!”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滿殿目光瞬間聚焦于此。

    “近日以來,各州府奏報所謂祥瑞者,紛至沓來。鳳翔古鼎現‘坤德載物’,黃河祥雲化鳳形,更有甚者,言稱天降甘露,地涌金蓮。

    凡此種種,無不影射天意所歸,鼓吹女主臨朝!臣斗膽請問長公主殿下,此等祥瑞迭出,殿下可知其詳?抑或……樂見其成?”

    丁凜語速平緩,卻字字千鈞,鋒銳直指核心,“更兼洛陽帽妖夜戕吏民,妖氛直逼帝京!長安街頭,萬民目睹其形,驚怖欲絕!市井流言如沸,皆謂此乃‘牝雞司晨,乾坤失序’之天譴!臣今日,必要問殿下一句女主御極之心,可有?!”

    “牝雞司晨”四字一出,大殿之內,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隨即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無數目光瞬間投向李𩖸,又惶然垂下,生怕被那灼人的威勢所傷。

    “丁大人此言差矣!”刑部郎中胡澹早已按捺不住,一個箭步跨出班列,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祥瑞者,天心之所向也!《書》有雲‘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若非天命所鐘,何以祥瑞頻現?

    鳳翔古鼎,銘文昭昭;黃河鳳影,萬民共睹。此乃煌煌天意,豈是人力可偽?丁大人力斥祥瑞,莫非是要欺天罔上,悖逆天命不成?”他語帶機鋒,將祥瑞與天命緊緊捆綁,隱然已將李𩖸置于“天命所歸”的位置。

    丁凜須發微顫,眼中怒火更熾,針鋒相對“胡郎中!祥瑞之說,古來有之,然多出于人主驕奢、佞臣媚上之時!昔周帝好神仙,則芝房寶鼎現;齊君篡周,則白雉黃龍出!此豈真天意耶?

    不過諂諛之徒,逢迎人主之欲,粉飾太平之具耳。

    今我大華,第三代皇嗣即將降生,承續宗祧,天命正朔。縱觀青史,何曾有女主臨朝之先例?《書•牧誓》明訓‘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此乃禍亂之始,亡國之兆!豈可因一二所謂祥瑞,便妄言天命更易,動搖國本?!”

    他引經據典,擲地有聲,將胡澹的“天命祥瑞”論駁斥得體無完膚。

    胡澹被這連珠炮般的詰問逼得臉色漲紅,梗著脖子反駁“丁大人豈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祥瑞示警,亦示吉!豈能一概而論?

    帽妖凶戾,或為上天警示人間失德。然長公主殿下監國輔政,夙夜匪懈,功在社稷,豈可因妖物而疑殿下?此等凶兆,正需殿下這般英睿之主,順天應人,登臨大寶,方能鎮撫妖氛,澄清寰宇!”他索性撕開偽裝,將“登臨大寶”四字赤裸裸地拋了出來。

    “一派胡言!”丁凜厲聲斷喝,聲震殿宇,“女主御極,綱常倒懸,陰陽失和,方是招致災異之根源!爾等為攀附權貴,竟不惜以妖邪附會天命,顛倒黑白,其心可誅!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此帽妖,便是爾等悖逆人倫、覬覦大寶之明證!”

    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引經據典,各執一端。

    殿上群臣隨之騷動起來。支持胡澹者,紛紛出言附和,大談天意民心;支持丁凜者,則引述古訓,痛斥女主干政之非;亦有沉默觀望者,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偌大的大慶殿,一時間竟成了喧囂的市集,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就在這沸反盈天的爭吵愈演愈烈,幾近失控之際,一直閉目養神、穩坐于宗室班列之前的代王莊承嗣,緩緩睜開了眼楮。

    那雙蒼老卻不失銳利的眸子掃過混亂的朝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他輕輕咳嗽一聲,步履沉穩地走到殿中,對著御座之上的李𩖸深深一揖。

    “啟稟殿下,”代王的聲音蒼勁而平和,瞬間壓住了殿內的嘈雜,“老臣前日偶得瑞獸麒麟,實乃天降祥瑞。值此紛擾之際,正可呈于殿前,請諸君共鑒,以正視听,或可平息無謂之爭。”

    李𩖸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鳳目流轉,威儀自生“哦?麒麟之屬,本宮只在古書圖冊中得見,神往久矣。叔祖竟有此福緣,得見真靈?倒真是新奇了。”

    代王不再多言,只朝殿門外微微一揚手,沉聲道“帶上來!請諸君觀之!”

    殿門處光線一暗,旋即又被涌入的奇異景象所取代。兩名身著異域服飾、金發碧眼的胡人,小心翼翼地牽著一頭通體雪白的動物,緩緩步入這莊嚴肅穆的大殿。

    那獸類形似鹿,卻通體毛發如銀似雪,毫無雜色,在殿內燭火映照下,竟泛著一層溫潤的珠光。四蹄修長,行走間姿態優雅。最引人注目的是其頭頂一對巨大的、如樹杈般分叉開來的角,骨質瑩白如玉,形態奇異。

    殿內所有爭吵戛然而止。千百道目光,驚疑、審視、揣測,齊刷刷地聚焦在這頭從未見過的奇異白獸身上。

    為首的那名高鼻深目的胡人,操著一口生硬卻恭敬的華語,對著御階上的李𩖸深深彎腰行禮“尊貴無上的長公主殿下!您最卑微忠誠的子民,遠渡重洋,將這象征無上權柄與永恆祥瑞的‘白麒麟’,虔誠地奉獻于您尊貴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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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聲音洪亮,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白麒麟現世,乃天地至祥!昭示著至聖至明之主,即將御統萬方,光照四海!願偉大的長公主殿下,承此天命,引領大華步入亙古未有之盛世輝煌!”

    “白麒麟?”

    “這……這就是麒麟?”

    “書中言麒麟者,麋身,牛尾,一角,圓蹄,五彩腹下……此獸雖有瑞相,然其角分叉如鹿,通體純白,與古籍所載大相徑庭啊!怎麼看著就是一頭白色的鹿呀!”

    “噓!噤聲!代王獻瑞,豈容置疑?且看……”

    低低的、充滿困惑與驚疑的議論聲在群臣間如蚊蚋般迅速蔓延開來。百官面面相覷,心中皆如擂鼓。

    這分明是一頭罕見的白鹿,代王與長公主,竟要指鹿為麟?此情此景,分明是試探,是赤裸裸的逼問。

    長公主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這真是要御極了嗎?!

    丁凜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看著那溫順的白鹿,又看向御階之上威儀日盛的李𩖸,一股逆血直沖頂門,張口便要怒斥這顛倒乾坤的荒謬。

    恰在此時,一聲大笑自殿門傳來。

    “哈哈哈哈!重午將臨欲破愁,鳳凰台上鳳皇游。沙邊鷗狎還忘侶,水底龍翔更出稠。共折榴花騷社客,漫浮竹葉醉軍侯。奪標自是風雲志,擊節為君解甲裘!好日子!當真是天朗氣清的好日子啊!”

    笑聲未落,緊接著便是“鐺!鐺!鐺!”三聲沉重無比的金鐵頓地之聲。

    大殿內所有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齊刷刷循聲望向殿門之外。

    只見殿門高大的陰影之下,巍然矗立著一位老者。他身無片甲,只著一襲洗得發白的深青色常服,身形卻挺拔如古松。

    其須發皆白,根根如銀針倒豎,面容剛毅如斧鑿刀刻,一雙虎目開闔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手中拄著一桿烏沉沉的長柄鋼槍,槍纂深深嵌入殿外的金磚縫隙之中。

    方才那三聲震人心魄的巨響,正是此槍頓地所發。

    “莊……莊山君老將軍?!”

    “他不是在江南榮養,久不問世事了嗎?怎會突然……”

    “三萬宗室兵!他手里握著整整三萬宗室精銳啊!那詩‘鳳凰台上鳳皇游’‘解甲裘’完了!”

    殿內群臣無不駭然變色。

    這位宗室宿將、昔日的邊關柱石莊山君,多年寓居江南,此刻竟神兵天降般出現在宮闕深處。那首詩,這桿槍,分明是昭告天下,宗室已然有了決斷,三萬雄兵歸京,這是要翻天呀!

    未等眾人從這巨大的震撼中回神,另一側殿門處,又是一陣豪邁大笑響起

    “哈哈!莊老將軍所言極是!位以龍飛,文以虎變。玄澤滂流,仁風潛扇!妙極!妙極!今日確然是‘鳳鳴朝陽,龍翔景雲’的大好日子!天意人心,皆在于此啊!”

    隨著話音,另一位身披國公常服、身形魁偉如山岳的武將身影顯現,正是手握重兵的魏國公李若宰。

    只見其手中倒提一桿丈八馬槊,槊鋒寒光凜冽,隨意拄在身側,淵𦨴岳峙,氣勢迫人。他口中詩句更是直白,將“龍飛”、“虎變”、“鳳鳴”、“龍翔”這些帝王之兆,皆言出口,分明是意有所指呀。

    一槍一槊,一左一右,如兩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封住了大慶殿的門戶。殿內空氣仿佛被徹底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數顆狂跳的心髒。

    六萬!至少六萬精銳甲士,長公主李𩖸,今日是要以兵戈為後盾,行那問鼎之事?!

    丁凜目睹此景,只覺一股悲憤之氣直沖頂門,渾身血液都涌到了臉上。他再也顧不得什麼朝儀禮法,猛地掙脫旁邊同僚試圖拉扯的手,排眾而出,須發戟張,指著御階之上端坐的李𩖸,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顫抖,字字泣血

    “李𩖸!你……你這牝雞司晨的妖氛!顛倒陰陽,禍亂朝綱!以妖物造勢,以兵甲逼宮!指鹿為麟,欺天罔地!此等悖逆人倫、罔顧祖宗法度之舉,必遭天誅!

    我煌煌大華,禮義廉恥,豈能毀于你這一介婦人之手!你……你必是那帽妖禍世的根源!國之將亡,妖孽必生!你便是那最大的妖孽!”

    這石破天驚的怒罵,如同滾油潑進了冰水之中。滿殿朱紫,盡皆面無人色,連呼吸都停滯了。無數道目光驚恐地在狀若瘋魔的丁凜和御階之上臉色驟然冰寒的李𩖸之間來回掃視。

    李𩖸端坐不動,一身赤紅宮裝仿佛燃燒的火焰。她鳳目微眯,目光如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丁凜那張因激憤而扭曲的臉,又掠過殿外持槍拄槊、殺氣凜然的莊山君與李若宰。

    嘴角,竟緩緩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牝雞司晨?”李𩖸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丁大人,本宮自束發之年,便听厭了這等陳詞濫調!本宮代天巡狩,掌天下錢糧,安定社稷之時,爾等在何處?如今,竟還敢以此等腐儒之言,在本宮面前狺狺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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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頓了頓,一字一頓,如同重錘敲擊金鑼“洪尚書,張寺卿,庭前謗君,依律……當如何?”

    刑部尚書洪必大、大理寺卿張靈被點名,心頭俱是一凜,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悸與無奈。

    洪必大喉結滾動,正欲硬著頭皮出班回奏。

    “長公主殿下息怒!”

    御史大夫鄭騁臣已搶先一步,猛地跨出班列,對著李𩖸深深一躬到底,隨即霍然轉身,戟指丁凜,厲聲斥道“丁凜!你這狂悖之徒!長公主代天攝政,功勛卓著,豈容你如此污蔑誹謗!

    身為御史大夫,御下不嚴,致此狂徒咆哮朝堂,謗訕君上,本官難辭其咎!臣有失察之罪,請殿下責罰!”

    他語速極快,根本不給旁人插話的機會,緊接著便朝殿外厲喝“來人!將此狂悖犯上、擾亂朝綱之徒拿下!押送御史台台獄,听候發落!”

    殿外值守的金吾衛甲士聞令,立刻如狼似虎般撲入殿內,不由分說,架起猶在掙扎怒罵的丁凜,拖死狗般向外拖去。

    丁凜“奸佞當道!國賊!國賊!”的怒罵聲迅速遠去,最終消失在殿外的回廊深處。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粗重壓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鄭騁臣這一手“請罪”與“拿人”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徹底掐滅了任何可能為丁凜求情或質疑的聲音,亦是保全這朝堂少有的忠憨之臣。

    李𩖸目如同冰錐,緩緩移向一直沉默立于文官班列之首的石介身上。

    “石尚書,”李𩖸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听不出喜怒的平淡,卻比剛才的冷厲更令人心悸,“你學貫古今。依你之見,代王所獻此白麒麟,可稱得上祥瑞否?”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石介身上。這位主持新法、位高權重的吏部尚書,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石介面色沉靜如水,緩緩出班。他整了整緋色官袍的衣襟,對著御階上的李𩖸深深一揖,聲音沉穩而清晰

    “麒麟者,仁獸也!《感精符》有載‘王者德化旁流四表,則麒麟臻其囿。’《禮記•禮運》亦雲‘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此獸通體如雪,瑩潔無瑕,角如玉樹,光華內蘊,行止間仁和溫順之氣沛然。此非尋常瑞獸,實乃應‘坤德載物’之至祥!

    坤者,地也,厚德也,亦主母儀!”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那頭溫順的白鹿,繼續道,“今白麒麟現世,正應天象,昭示仁德廣被,厚澤深恩之主,當承天命,撫育萬方!此乃我大華之幸,蒼生之福!臣,恭賀殿下,天降祥瑞,兆示昌隆盛世!”

    石介的話,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投入了一塊寒冰,瞬間炸開。支持李𩖸的官員們臉上露出狂喜與釋然,而中立者及李淑一系的人,則面如死灰,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

    主持新法、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的石介,竟在如此關鍵時刻,如此清晰地表明了立場。他甚至直接點出了“坤德”、“母儀”這些指向性極強的詞匯。

    這哪里是評判祥瑞?分明是公然擁立!長公主李𩖸,怕是早已在無聲無息間,將這位新政領袖牢牢握在了掌心。

    無數道驚懼、絕望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御座之右的大公主李淑。

    李淑神色平靜,臉上竟無半分驚怒,反而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在千百道目光的注視下,李淑站起身,蓮步輕移,竟款款走下御階。

    月白色的宮裝裙裾拂過冰冷的金磚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她徑直走向殿中那頭被胡人牽著的、溫順茫然的白色巨鹿。

    滿殿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這位大公主要做什麼。

    李淑走到白鹿身側,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撫摸著那光滑如緞的雪白皮毛,指尖劃過那巨大而瑩潤的玉白色鹿角。

    她的動作溫柔得如同撫摸一件稀世珍寶,白鹿似乎感受到了善意,溫順地側過頭,用濕潤的鼻尖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

    就在這溫情脈脈的剎那,寒光乍現,快得如同電光石火。

    沒有人看清李淑是如何動作,只覺她腰間似乎有一道冷芒一閃而逝。

    下一瞬,只听得“嚓”一聲輕響,如同枯枝折斷。

    那只被李淑撫摸著的、巨大的左側鹿角,自根部齊刷刷斷裂,斷口處瞬間噴涌出濃稠滾燙的鮮血。

    “呦——嗚——!”

    白鹿發出一聲淒厲痛苦到極致的慘嚎,巨大的身軀猛地一顫,劇烈地掙扎起來,溫順的眼眸瞬間被劇痛和恐懼充滿,鮮紅的鹿血如同泉涌,噴濺在李淑月白色的宮裝前襟上,洇開大片刺目驚心的猩紅,也濺落在周圍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蜿蜒流淌。

    更多的血順著那斷角的傷口汩汩而下,染紅了它半邊雪白的身體,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濃烈的血腥氣瞬間彌漫大殿各處。

    李淑卻仿佛渾然未覺,緩緩收回匕首。低頭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襟,又抬眼看了看那頭因劇痛而瘋狂甩頭、哀鳴不止、鮮血淋灕的白鹿,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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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好一個‘白麒麟’!一角為麟,這才像古書里畫的模樣!哈哈哈哈!”笑聲在大殿中回蕩,充滿了嘲弄意味,刺得人耳膜生疼。

    笑罷,她看也不看御階之上臉色已然鐵青的李𩖸,更無視滿殿驚駭欲絕的目光,將手中染血的匕首隨意在袖口上擦了擦,收歸腰間。

    隨即,李淑竟真的就這麼轉過身,月白衣袂飄飄,帶著一身斑駁刺目的鹿血,旁若無人地朝著殿外走去。

    整個大慶殿,死寂得可怕。只有白鹿斷斷續續的痛苦低鳴和鹿血滴落的“嗒嗒”聲,敲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李𩖸端坐于御座之旁,看著李淑揚長而去的背影,看著殿中那頭血染白身、一角折斷、哀鳴掙扎的巨鹿,看著滿殿官員驚惶失色的面孔,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氣,在她胸中翻騰沖撞。

    她緩緩站起身,一身赤紅宮裝如同燃燒的復仇之火。鳳目掃過殿內噤若寒蟬的群臣,一字一頓

    “麟,一角!明海內共一主也!”

    言畢,復目如電,聲震殿宇“悖天戕麟者,其罪當誅!麟角昭昭,天命在躬!自今而後,順昌逆亡,諸卿……其知之!”

    遂昂首,赤袖翻涌若垂天之雲,步踏血痕,決然出殿。

    朝陽灼目,盡染其身,直入赤霞而去。唯余金殿死寂,群臣面無人色,鹿血蜿蜒,腥氣刺骨。

    其威儀之盛,直如鳳鳴九天,凜然不可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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