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俏佳人

第798章 聚兵吐蕃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著花遲 本章︰第798章 聚兵吐蕃

    <特別鳴謝tij的大神認證,本章一萬字,特此加更!>

    吐蕃馬爾康,荒原廣袤,蒼穹低垂。

    天際盡頭,濃重的烏雲如潑墨般洶涌卷來,層層疊疊,沉沉地壓向這片蒼涼的土地。大風裹挾著高原特有的凜冽寒意,掠過稀疏的牧草和低矮的土屋,發出嗚嗚的悲鳴,仿佛在宣告一場席卷天地的驟雨已在弦上。

    一處孤零零的茅草屋前,人影晃動。

    屋頂上,一個身著怪異僧袍的身影正賣力勞作。那袍子非是吐蕃密宗喇嘛慣常的絳紅或明黃,而是洗得發白的粗布僧衣,針腳粗疏,式樣也奇特,倒像是將中原的百衲衣與蕃僧的樣式生硬拼接而成。

    他腰間懸著一串油潤光亮的菩提佛珠,隨著他每一次用力拉扯干草的動作,輕輕搖晃,撞擊出細微篤實的聲響。

    正是奉命先行吐蕃的藩僧吉尊。

    只見其俯身修補屋頂最後一處顯眼的破洞,動作利落干脆,手臂每一次發力,緊繃的僧袍下便顯出虯結有力的肌肉線條。汗水順著他剛毅的側臉滑下,滴落在干枯的草睫上,洇開小小的深色斑點。

    “喂!木頭!這邊!這邊呀!!”清脆嬌嗔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屋頂下方,一個苗家裝束的少女叉腰而立。她身形靈動,頭上纏著五彩斑斕的繡花頭帕,腕間套著數個銀鐲,行動間叮當作響,正是阿婭。

    此時她正仰著臉,手指急切地指點著屋頂的某處,小嘴微微嘟起,帶著幾分被指使的不情願,卻又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鮮活勁兒。

    吉尊依言俯身,伸手去夠阿婭遞上來的干草。許是動作大了些,幾根散亂的草屑飄飄蕩蕩,不偏不倚,正落在阿婭烏黑的發髻和光潔的額頭上。

    “哎呀!”阿婭氣惱地跺了跺腳,胡亂拍打著頭臉,將那幾根惱人的草屑拂落,仰頭瞪向屋頂的吉尊,“笨手笨腳!故意的吧你!”

    吉尊低頭看了她一眼。那張沾著草屑、因薄怒而微微泛紅的臉龐,在灰暗的天光下,竟奇異地煥發著勃勃生機,像荒原石縫里倔強探出的一朵格桑花。

    他素來拙于言辭,更不知如何應對這苗女似嗔似喜的嬌態,只覺心頭微微一動,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悄然蔓延,卻又立刻被他強壓下去。他抿了抿厚實的嘴唇,沒有辯解,只是手上修補的動作更快了幾分。

    恰逢此時,十數名吐蕃老幼相互攙扶著,蹣跚行至屋前。為首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穿著破舊的皮袍,臉上溝壑縱橫,刻滿了風霜與苦難的印記。

    他仰起頭,渾濁的眼中帶著深深的敬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朝著屋頂上的吉尊用力擺手,用吐蕃語急切地呼喊“吉尊仁波切!快下來吧!天上的黑雲壓到頭頂了,大雨就要來了啊!”

    吉尊停下手中的活計,溫言用吐蕃語回道“好 !阿佳(藏語大姐)身子重,不能淋雨受寒。把這最後一塊補嚴實,她就能在自己家里安心生產了!”

    他這般說著,一邊將手中最後一把干草塞緊,一邊習慣性地輕輕用手肘捅了捅下面阿婭的肩膀,示意她再遞些草上來。

    這動作熟稔自然,二人萬里同行,默契自不必說。

    阿婭猛地一跺腳,腮幫子氣得鼓鼓的,賭氣似的彎下腰,抱起一大捧干草,也不管方向,用力就朝屋頂甩了上去!

    “給你!都給你!木頭疙瘩!”

    草屑如天女散花般紛紛揚揚落下,大部分沒拋上屋頂,反倒劈頭蓋臉落了她自己一身。

    青草的氣息混合著泥土的味道鑽進鼻孔,阿婭頂著一頭一臉的草屑,模樣狼狽又滑稽。

    她氣呼呼地拍打著身上的草葉,嘴里兀自嘀咕著“木頭!呆子!”

    吉尊站在屋頂,看著下方那跳腳嗔怒的少女,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無奈又縱容的苦笑。

    這一路行來,從南疆瘴癘之地到這苦寒高原,萬里征程,朝夕相對,他早已摸透了這苗女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

    風風火火,話多得像林間的雀鳥,心腸卻比誰都軟。他不再多言,手上動作快如穿花,幾下便將那最後的破洞修補得嚴絲合縫。

    緊接著,他一個利落的翻身,如蒼鷹般穩穩落地,動作干淨利落,激起幾點微塵。

    那白發老者連忙雙手捧上一碗熱氣騰騰、奶香濃郁的酥油茶,恭敬地遞到吉尊面前。

    吉尊接過,卻並未飲用,轉手就遞給了還在拍打草屑的阿婭。

    “喝口熱的,暖暖。”聲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緒。

    阿婭正沒好氣,下意識地就想頂回去,可那碗中升騰的熱氣和撲鼻的奶香,還是讓她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她白了吉尊一眼,一把接過碗,捧在手里,小口啜飲起來,暖流入腹,總算驅散了些被草屑戲弄的懊惱。

    吉尊這才轉向那些聚集的部落族長和老者,目光掃過他們臉上交織的感激、敬畏與那深入骨髓的恐懼陰影。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而沉穩,用的是他們最熟悉的吐蕃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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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父老,吉尊今日再與大家分說明白。從今往後,這馬爾康,連同稻城,皆歸大華成都府路所轄!此地將設羈縻州府,朝廷自會派遣良吏,行仁政,施教化。往昔那些騎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視人命如草芥的權貴老爺,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你們,再不必世代為奴,任人宰割欺壓!”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在壓抑的風中傳開。

    然而,回應他的並非歡呼,而是族長們更加惶恐的眼神和低低的應和聲,那白發族長更是顫巍巍地帶頭,作勢就要屈膝下拜。

    “仁波切慈悲!仁波切大恩!”聲音里充滿了對神權和威勢的天然敬畏。

    吉尊心頭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涌上。

    這農奴的枷鎖,早已將自由與尊嚴的念頭,深深鎖進了骨髓深處,豈是幾句話便能輕易撬開?

    他強壓下喉間的嘆息,上前一步,穩穩扶住那要下跪的老族長,聲音放得更緩

    “諸位放心!我非神佛,只是引路之人。朝廷的誠意,非是空口白話。馬爾康城中,已駐有精悍善戰的大華禁軍龍驤衛!

    前幾日,那作惡多端、魚肉鄉里的原城主如何伏誅,諸位皆是親眼所見!這便是新朝法度的開端!”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隱約可見的、正在修築的道路輪廓,“通往成都府的坦途正在日夜開鑿,不出數年,必能貫通!

    屆時,上好的鹽巴、茶葉、布匹、鐵器,源源不斷而來;你們放養的犛牛、采挖的藥材、收割的青稞,亦能源源不斷運出,換來生計所需。安居樂業,不再漂泊游牧,指日可待!”

    這番描繪的未來圖景,帶著從未有過的真切之感。族長們面面相覷,眼中恐懼雖未散盡,卻終于燃起了一絲微弱而真實的希冀之光。有

    人低聲議論著那些已經開始築路的華人工匠,有人念叨著前幾日分發下來的、從未見過的精細鹽巴。然而,那刻入骨髓的順從讓他們下意識地又想屈身。

    吉尊見此,眉峰微蹙,不再多言,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阻住他們的動作。

    隨即,他默然轉身,一把拉住旁邊捧著奶茶碗正小口啜飲、听得有些出神的阿婭的手腕。

    “走!”

    “哎——!”阿婭猝不及防,被拉得一個趔趄,手中的奶茶碗差點脫手。

    她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將那還剩大半碗奶茶的粗陶碗塞回旁邊一個老阿媽手里,嘴里還戀戀不舍地嘟囔著,“我的奶茶!還沒喝完呢……”

    人已被吉尊不由分說地拉著,大步流星朝著遠處馬爾康主城那低矮卻堅固的土石城牆走去。

    風愈發急了,卷起地上的沙塵,抽打在人臉上微微生疼。一路無話,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和衣袂被風撕扯的獵獵聲。

    吉尊沉默地走在前面,身形挺拔如孤峰,僧袍被風鼓蕩。阿婭跟在他身後半步,看著他寬闊卻沉默的背影,心頭那股被他強行拉走、又被奪了奶茶的莫名怨氣又翻騰起來,還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快走兩步,與他並肩,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聲音拔高,帶著刻意的挑釁“喂!木頭!以前十天半月也憋不出一個屁,怎麼一遇到你吐蕃老鄉,話匣子就關不上了?說得一套一套的,連我都快信了!你這嘴皮子功夫,是專門留著對付自己人的?”

    吉尊腳步未停,側頭瞥了她一眼,反問道“若你回到十萬大山的寨子里,見到同族的姐妹,會一言不發嗎?”

    這句話像根小刺,精準地扎在了阿婭心上。她臉上的促狹瞬間褪去,化作一絲被戳破心事的狼狽。

    阿婭猛地扭過頭,雙手環抱在胸前,語氣陡然變得生硬冰冷“哼!我跟族人關系差得很!早就是陌路人了!回去做什麼?看他們笑話我嗎?”

    那“笑話”二字,咬得極重,帶著深藏的怨憤和傷痕。

    吉尊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似乎沒料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他沉默地走了幾步,目光望著遠處城牆上獵獵作響的龍紋軍旗,忽然輕輕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我也是。”

    “啊?”阿婭猛地轉頭看他,眼中滿是驚愕和不解,“你也是什麼?”她追問著,剛才的怨氣被突如其來的好奇心沖淡。

    吉尊卻沒有再解釋,仿佛剛才那三個字只是被風吹散的嘆息。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困惑,重新落回到阿婭身上“我還奇怪呢。你個小丫頭,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這一路上,白骨曝于荒野,人皮懸于帳前,那般修羅地獄的景象,連軍中老卒都難免色變,你倒好,看那些東西就像看路邊的石頭枯草,眉頭都不皺一下。”

    吉尊側頭,認真地打量著她,似乎想從這張明媚嬌艷的臉上找出答案。

    阿婭被他看得心頭一跳,隨即一股混雜著得意和被質疑的不服氣涌了上來。

    她挺起胸膛,像只驕傲的小孔雀,刻意將聲音揚得脆生生的,帶著幾分炫耀“這有什麼好怕的?告訴你,姑奶奶我可是正兒八經的殺手!梁王府摘星處里數得上號的人物!什麼大風大浪、陰私詭譎沒見過?剝皮拆骨?不過是些尋常手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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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般說著,她拍著自己並不算厚實的胸脯,下巴抬得更高了幾分。

    然而,話音方落,她猛地意識到自己失言。

    這里是吉尊的故土,那些慘景,是他同族之人所受的苦難。阿婭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偷眼覷了下吉尊的臉色,見他並無慍怒,只是平靜地看著她,這才悄悄松了口氣,卻又涌上一股莫名的不自在。

    阿婭收斂了張揚的姿態,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那個……我說實話,你別生氣啊。”

    “嗯。”吉尊應了一聲,示意她繼續。

    阿婭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斟酌著詞句,語氣變得認真而懇切“吉尊,我不是故意要潑你冷水。我是說……就你們這些吐蕃的普通百姓,你看看他們的眼神,看看他們那恨不得把腰彎到地里的樣子。

    他們骨子里的奴性,怕是比雪山的雪還要深,還要厚!凍了幾百年了!他們今天听你的,敬畏你,不是因為你講的那些道理,更不是因為什麼‘好日子’,僅僅是因為你身上這件僧衣!

    他們怕你!怕你和那些密宗的喇嘛老爺一樣,動動手指就能要了他們的命,搶了他們的妻女牛羊!你帶著兵,殺了城主,他們更怕了!這種怕,才是根本!”

    阿婭越說越急,明亮的眸子里滿是憂切,“等我們走了,等龍驤衛撤了,只要再來一個凶惡的頭人,或者一個貪婪的喇嘛,他們立刻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跪得更低,頭磕得更響!

    你給他們修屋頂,給他們講道理,許諾未來……這些,怕是……怕是沒什麼大用處的!”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有些艱難,卻異常清晰,直直地看著吉尊的眼楮,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

    風卷起沙礫,打在吉尊沉靜的臉上。他沉默著,目光投向遠處荒原上零星散布的、低矮破敗的帳篷和土屋,那些在貧瘠土地上掙扎求生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半晌,他緩緩地、極其用力地搖了搖頭,仿佛要將那些沉重的現實和悲觀的論調甩開。

    吉尊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阿婭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憤怒,沒有沮喪,只有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少爺給我的信中,用了整整三頁,詳詳細細地剖開了吐蕃的痼疾根源。非止于權貴之惡,更在于閉塞、貧困、無知!

    其後,又用了整整三篇,寫明了如何破局!

    從如何破除神權愚昧,宣講新政,安定惶惶人心;到如何劃分草場,引種新糧,興修水利道路;再到如何與成都府路連通,以商賈之力活絡這死水一潭的民生,凡此種種,步步為營,條理清晰,非是空談!”

    他頓了頓,眼中那信仰的光芒更加熾烈“少爺說得對!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天生就該跪著的奴隸!牛羊尚知逐水草而居,何況是人?誰不想吃飽穿暖,誰不想守著妻兒父母,過幾天安穩太平的日子?

    眼前的一切苦難,根源不在人心天生卑賤,而在于這片土地被隔絕太久,貧瘠太久,被謊言和丑惡統治得太久!一切的問題,都是‘發展’的問題,只要解決發展問題,一切皆會迎刃而解!”

    吉尊抬手,指向東北方隱約的群山輪廓,仿佛要刺破那壓頂的烏雲“等我們拿下碌曲,扼住董氈南下的咽喉!再穩固剛察,打通最後的關節!

    這四城之地,便是楔入吐蕃的鐵楔,一旦連通大華富庶之地,鹽茶鐵器涌入,皮毛藥材輸出,此地必成邊境重鎮,商旅輻輳!

    以此地為善政始發之地,讓此地的吐蕃百姓先富足起來,先看到希望。讓他們的笑容、他們的飽暖、他們的尊嚴,如同草原上最明亮的火把,光照四方。

    到時候,吐蕃腹地的農奴們,會自己用腳選擇。民心所向,如百川歸海,便是徹底砸碎這非人枷鎖之時!”

    阿婭怔怔地听著,眼前這個平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的蕃僧,此刻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話語如洪鐘大呂,帶著一種令人心折的磅礡力量和不容置疑的信念。

    他口中引述的“少爺之言”,被他以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熱血詮釋出來,竟有了一種開天闢地的氣概。

    阿婭愣了一瞬,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像兩枚新月,剛才的認真嚴肅一掃而空,又恢復了那副嬌俏促狹的模樣,揶揄道

    “嘖嘖嘖!看你這架勢,這說話的氣派,引經據典、指點江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少爺附體了呢!”

    她故意湊近一點,眨巴著大眼楮,促狹地問,“不過呀,吉尊大師,你可是地地道道的吐蕃人呀!幫著大華謀算自己的故土,這算不算是……嗯,‘蕃奸’呀?”

    “哼!”吉尊聞言,非但沒有絲毫愧色,反而重重地冷哼一聲,斬釘截鐵地回應,“若能以此身,助我吐蕃生民脫離這人間地獄,得享安樂太平!莫說‘蕃奸’,便是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吉尊也認了!這‘奸’名,我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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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阿婭被他這近乎悲壯的決絕堵得一滯,一時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阿婭瞪著他,最終只能恨恨地一跺腳,扭過臉去,小聲嘟囔,“你這人!真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無趣!無聊!榆木疙瘩!死心眼兒!”一連串的貶義詞從她嫣紅的小嘴里蹦出來,卻莫名地少了幾分火氣。

    風更急了,帶著濃重的水汽,吹得人衣袂翻飛,頭頂的烏雲翻滾得更厲害,墨色濃得幾乎要滴落下來,沉沉地壓在馬爾康城低矮的城牆上,也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阿婭縮了縮脖子,望著這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心頭忽然涌上一股強烈的思鄉之情,那十萬大山深處的濕潤綠意、吊腳樓里的炊煙、林間鳥雀的啼鳴,與眼前這蒼涼苦寒的高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輕輕嘆息一聲,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得的脆弱“快走吧!這雨怕是要來了。”

    阿婭頓了頓,聲音更低,像是自言自語“我……有點想家了。整整十三年沒聞到過家鄉雨後泥土里竹筍冒頭的味道了。”

    她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東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巒和烏雲,眸子里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那里面盛滿了積年的漂泊和深藏的孤寂。

    吉尊的腳步停了下來,側頭看著她。

    此刻的阿婭,不再是那個喋喋不休、潑辣刁鑽的小辣椒,也不是摘星處里那個冷面殺手。她微微垂著頭,縴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倔強,卻也泄露著深藏的柔軟和無助。

    那副少見的、帶著淡淡哀愁的側影,像一根無形的細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吉尊心湖深處某個隱秘的角落,蕩開一圈圈陌生的漣漪。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風聲嗚咽。

    阿婭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腰帶上垂下的一縷彩色絲絛,越絞越緊。她幾次張了張嘴,喉頭滾動,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股強烈的沖動在她胸腔里沖撞。她想告訴吉尊,告訴他那些不堪的過往,那些荒唐的歲月,告訴他這個看似明媚鮮活的阿婭,內里早已被自己涂抹得污穢不堪。

    她害怕,怕這污穢一旦暴露,眼前這份朝夕相處、生死與共中悄然滋生的、連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愫,會像陽光下的露珠一樣瞬間消散,只留下冰冷的鄙夷。

    她更怕,怕連這唯一的、能讓她感到一絲心安和溫暖的陪伴,也徹底失去。

    自卑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阿婭猛地抬起頭,望向吉尊,眼中交織著掙扎、痛苦和一絲孤注一擲的勇氣,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微微發顫,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吉尊……我……我想問你。”

    吉尊被她這異常的神態和語氣弄得一怔,下意識地回應“嗯?問什麼?”

    阿婭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想問“若一個女子,身陷無明,造作諸多惡業,染盡塵垢,如墜淤泥,她還有資格被渡嗎?還有資格得遇清淨蓮華嗎?”

    她想用佛經里的話,把自己血淋淋的過往包裹起來,卑微地試探吉尊的態度。然而,話到嘴邊,看著他那雙沉靜深邃、帶著純粹疑惑的眼楮,那些準備好的、艱澀的佛偈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攫住了阿婭,她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擠出來的,卻是語無倫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問什麼的破碎句子“我……我是說,那個佛經里講‘放下屠刀’,那要是……要是那個人,她身上沾了很多洗不掉的髒東西!”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漲得通紅,眼神慌亂地躲閃著,不敢再看吉尊。那些隱喻的“髒東西”,在她心里,就是自己荒唐放縱、視男人為玩物的過去。

    吉尊濃黑的眉毛緊緊擰在了一起。他完全沒听懂阿婭這顛三倒四、欲言又止的話究竟想表達什麼。只覺得阿婭此刻的狀態極其古怪,與平日的伶牙俐齒判若兩人。

    他疑惑地追問,語氣帶著關切“你到底想說什麼?什麼髒東西?可是身體不適?還是……”

    “哎呀!不是!不是那個!”阿婭被他這耿直得近乎木訥的追問弄得又急又氣,一跺腳,柳眉倒豎,剛才那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和哀愁瞬間被一股無名火燒得干干淨淨。

    阿婭瞪著吉尊,胸脯起伏,卻偏偏一個字也解釋不出來,只覺得滿腹委屈無處宣泄。

    吉尊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完全摸不著頭腦。

    兩人就這麼站在荒原的勁風中,一個滿面通紅,眼中含怒帶怨;一個滿臉茫然,眼神純然不解。

    四目相對,氣氛一時僵住,只有風聲在兩人之間尖銳地呼嘯穿梭。

    就在這微妙而尷尬的僵持時刻。

    “聿律律——!”

    一聲嘹亮而急促的馬嘶,如同裂帛般,驟然刺破了荒原的沉悶與兩人之間無聲的凝滯。

    緊接著,密集如雨點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滾滾而來,帶著大地沉悶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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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尊和阿婭同時神色一凜,瞬間從方才那古怪的氣氛中抽身而出。兩人霍然轉身,動作迅捷如電,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地平線上,一道蜿蜒的白色洪流正迅速涌來。

    為首一人,身形縴細,端坐于一匹神駿異常的白馬之上。她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裙,不染縴塵,在這昏暗的天光下顯得異常醒目。

    這女孩頭上覆著同樣雪白的輕紗,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眼楮。那雙眼眸,並非少女應有的清澈靈動,而是如同萬年寒潭深結的玄冰,平靜無波,卻又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透著一股俯瞰眾生、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然之威。

    在她身側落後半個馬頭的位置,跟著一位身形佝僂的老嫗。

    這老嫗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衣衫,毫不起眼。她面容枯槁,布滿皺紋,然而,當她偶爾抬眸掃視四周時,那雙渾濁的老眼中瞬間迸射出的精芒,卻如同黑夜中劃過的冷電,銳利得讓人不敢逼視。

    在這一老一少身後,是足足五千之眾隨性。

    他們並非身著統一的制式軍服,乍看之下,如同蜀地尋常的農夫樵夫,粗布麻衣,甚至打著補丁。

    然而,細看之下,卻令人心驚。

    這五千人,行進間步伐沉凝異常,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整個隊伍竟無一絲喧嘩,只有整齊劃一、沉悶如雷的腳步聲和馬蹄叩擊地面的隆隆回響。

    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漠然,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股凝聚不散、飽含血腥的殺伐之氣,如同無形的實質,沉甸甸地籠罩著整個隊伍,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滯。他們身後,還跟著長長一列馱馬,背負著鼓鼓囊囊的包裹,顯然是軍械糧秣。

    吉尊與阿婭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喜。兩人再無暇顧及其他,身形一動,如兩道輕煙,疾掠而去。

    他們身形剛動,那佝僂的老嫗已如鬼魅般飄然下馬,動作輕靈得與其蒼老的外表毫不相稱。

    她拄著烏木拐杖,幾步便穩穩迎上吉尊和阿婭,聲音蒼老沙啞道“二位,可是吉尊大師與阿婭姑娘當面?”

    阿婭上前一步,抱拳行禮,動作干脆利落,朗聲應道“正是!晚輩阿婭。老人家氣度沉凝,修為深湛,想必便是白蓮大祭司莊前輩?”

    老嫗微微頷首,枯槁的臉上擠出一絲極淡的笑意,算是承認。

    隨即她側身,恭敬地指向身後端坐白馬之上、宛如冰雪雕琢的聖女,介紹道“此乃我教聖女,南嘉。我等奉教主嚴令,率五千教中護法精銳,晝夜兼程,特來馬爾康,听候吉尊大師與阿婭姑娘調遣,助二位穩固此地,以應大局!”

    “好!”阿婭聞言,精神大振,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仿佛剛才的糾結煩悶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猛地一擊掌,語速飛快,“可把你們盼來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傳信給秦鳳路張泉大人,請他協調糧秣軍械!咱們合力一處,即刻發兵,拿下碌曲要隘,扼死董氈南下的咽喉!”

    阿婭性子急,說著轉身就要去安排傳令兵。

    恰在此時。

    “報——!!!”

    一聲淒厲而高亢的嘶喊,如同裂帛般從西南方向傳來。

    伴隨著急促到極點的馬蹄聲,只見一騎快馬,如同離弦之箭,卷起一路煙塵,正朝著城門口的方向沖來。

    馬上騎士身著龍驤衛的輕便皮甲,臉上帶著極度疲憊,正是吉尊安排在西南方向警戒的游騎斥候。

    那斥候沖到近前,騎士來不及下馬,直接聲稟告“吉尊大師!婭姑娘!西南方向!發現大隊人馬!約莫萬人!”

    吉尊瞳孔驟然收縮,沉聲問道“慢點說!什麼來路?打著誰的旗號?”

    斥候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看不清旗號!他們的衣著極其怪異!反穿獸皮,骨飾纏身,臉上涂抹著詭異的油彩,絕不是吐蕃任何一方已知的勢力!更非大華軍伍!”

    他喘息不定,續道“這萬人隊,凶悍絕倫!一路避開所有稍具規模的城池堡壘,專挑散落的小部落和商隊下手!他們燒殺搶掠,所過之處,寸草不留。男女老幼,皆屠戮殆盡。”

    “他們的動向?!”阿婭厲聲追問,心已沉到谷底。

    “一路向北!”斥候指向西北方向,聲音斬釘截鐵,“他們搶夠了,殺夠了,毫不停留,似乎是全速朝著青塘城的方向移動!”

    “青塘?!”吉尊和阿婭同時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青塘城,那是吐蕃東北重鎮,扼守通往河湟谷地的要沖,更是他們此次行動,主要防備的董氈的老巢。

    情報早已確認,吐蕃三大勢力,總計不過四萬兵馬,其動向皆在摘星處嚴密監控之下,絕無可能憑空冒出這樣一支萬人規模、裝備和戰術皆迥異于吐蕃諸部的神秘強軍。

    “不行!”阿婭猛地一咬牙,眼中寒光四射,瞬間做出了決斷,“無論這路鬼兵是什麼來頭,他們避開大城,直撲青塘,目標絕非劫掠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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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務之急,我們必須立刻拿下碌曲。拿下碌曲,就扼住了董氈南下襲擾我大華邊境,同時也能切斷他們可能的退路,一旦有變,還可配合北方展旗衛行動。所以,我們必須搶在他們之前行動!”

    吉尊重重點頭,眼中再無半分猶豫“阿婭所言極是!遲則生變!”

    他猛地轉身,對緊隨在側的傳令親兵厲聲下令

    “即刻以最快的飛鴿傳書稻城!命留守稻城的兩千龍驤衛,除留下五百維持地方、防備小股襲擾外,其余一千五百精銳,由副將李都尉統率,攜帶五日干糧,輕裝簡從,星夜兼程,務必在三日內趕到馬爾康與我部匯合!”

    “遵令!”親兵肅然抱拳,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吉尊目光掃過眼前肅立的白蓮教五千精銳,又看向馬爾康城頭飄揚的龍旗,沉聲道

    “即刻入城休整,補充食水,檢查軍械!枕戈待旦,隨時準備開拔!同時,游騎斥候盡處,給我死死盯住碌曲方向的一舉一動!精干小隊三十,遠遠綴上那支北去的鬼兵,務必摸清其最終動向!一有異動,立刻飛馬來報!不得有誤!”

    “是!”周圍的軍官和親兵齊聲應諾,聲震四野。

    吉尊安排完畢,這才轉向一旁靜立的白蓮聖女南嘉和莊大祭司,抱拳道“聖女,大祭司,軍情如火,怠慢之處,還請海涵。請隨我入城,暫作安頓,共商大計!”

    聖女南嘉端坐馬上,白紗下的面容依舊毫無表情,只是那雙冰封般的眸子,似乎極淡地掃了一眼吉尊,又掠過阿婭,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大祭司則沙啞開口“吉尊大師安排周詳,老身與聖女自當遵從。一切以軍務為重。”

    吉尊不再多言,與阿婭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轉身引領著這支五千人的白色洪流,朝著馬爾康那洞開的城門行去。

    就在最後一名白蓮教眾踏入城門的那一刻。

    “ 嚓——!!!”

    一道慘白刺目的巨大閃電,如同天神震怒揮出的利劍,撕裂了濃黑如墨的天幕,將整個荒原和馬爾康城映照得一片慘白。

    緊接著,仿佛天河決堤。

    嘩——!!!

    滂沱大雨,如同億萬根粗大的冰鞭,裹挾著高原刺骨的寒意和毀天滅地的氣勢,從九霄之上瘋狂地傾瀉而下。瞬間便將整個馬爾康城,連同城外蒼茫的荒原,徹底淹沒在一片白茫茫的、震耳欲聾的世界之中。

    雨幕如織,天地間只剩下狂暴的雨聲。

    吉尊和阿婭並未立刻去安頓白蓮教眾,而是不約而同地登上了馬爾康城那並不算高的土石城牆。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們的頭發和衣衫,寒意刺骨。

    兩人並肩而立,沉默地望著北方。無邊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吞噬了一切,只有城牆上零星火把的光芒在風雨中頑強而微弱地搖曳著,映照著兩張同樣凝重、心事重重的臉。

    雨水順著阿婭光潔的臉頰不斷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麼。剛才斥候帶來的消息,白蓮教帶來的強大助力,未來莫測的戰局,這一切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她心頭。

    然而,在這震耳欲聾的雨聲中,在這冰冷刺骨的寒意里,看著身旁這個沉默如山岳般的男人,那被雨水打濕的、稜角分明的側臉,白天未能問出口、也未能得到答案的那個問題,再次涌上心頭。

    阿婭忽然轉過頭,雨水迷蒙了她的眼楮,聲音在巨大的雨聲中顯得細弱而顫抖“吉尊……我……”

    她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水灌入肺腑,刺得生疼,“你是不是……很討厭我?覺得我……很髒……?”

    最後兩個字,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從齒縫里擠出來,聲音輕得如同嘆息,瞬間就被狂暴的雨聲吞沒。

    吉尊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他霍然轉頭,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掀起了從未有過的劇烈波瀾。

    驚愕、困惑、難以置信……

    種種情緒在其中激烈地翻涌沖撞,冰冷的雨水順著他剛毅的臉頰不斷滑落,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看似潑辣跳脫、實則內心千瘡百孔的苗女。

    心湖之中,巨浪滔天。

    朝夕相處的點滴,阿婭的笑靨如花,嗔怒薄怒,偶爾流露的脆弱與哀傷,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過。那份悄然滋生、卻被吉尊刻意深埋、不敢觸踫的情愫,在此刻被阿婭這句卑微絕望的叩問,徹底撕開了偽裝。

    沉默在滂沱大雨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良久,吉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沙啞“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卿之笑顏,吾之般若。”

    佛偈玄奧,禪機深藏。

    阿婭怔怔地听著,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不懂那些“法身”、“般若”的深意,更不明白那“翠竹黃花”與自己有何關聯。

    她只听到了最後那句“卿之笑顏,吾之般若”。那“卿”字,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滾燙的溫柔,像一道微弱卻熾熱的火光,猝不及防地穿透冰冷的雨幕和自卑的堅冰,直直刺入她早已冰封的心底最深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茫然、委屈,還有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不敢置信的甜意,瞬間沖垮了她的心防。

    阿婭猛地低下頭,貝齒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側過臉,用只有自己能听見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假正經!木頭……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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