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俏佳人

第758章 祥瑞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著花遲 本章︰第758章 祥瑞

    冰雪城頂樓雅間涵碧軒,陳設最忌金玉堆砌,只求雅韻天成。

    窗是細雕花欞,糊著雨過天青色軟煙羅,日影篩入,地上便浮起一片朦朧的春水。臨窗一張大紫檀雕螭案,案上並無筆硯書卷,卻錯落擺著七八只定窯白瓷斗,斗中清水養著新折的繡球花,或如雪團,或似淡紫煙霞,累累垂垂,壓得花枝微顫,滿室浮動著一種清甜又微澀的涼意,正是李漁最愛的花草。

    牆角一尊素身梅瓶,斜插幾枝才離水不久的翠竹,更添三分幽靜。這繡球滿室,原是李漁的舊居,如今她身懷六甲,久不踏足,此間倒成了她與鄭秋、耶律拔芹偶爾清談、暫避府中冗雜的去處。

    李漁懶懶倚著一個纏枝蓮青緞靠枕,身下是鋪了細篾竹席的貴妃榻。她雲鬢微松,斜簪一支點翠嵌珠蜻蜓簪,幾縷青絲柔柔垂在頰邊。

    孕中豐腴了些,臉龐愈發瑩潤如月,雙頰透出自然的粉暈。蔥白指尖正漫不經心撥弄著一朵淺藍繡球的花瓣,那花瓣薄如蟬翼,沾了晨露,在她指下輕輕顫動。

    日光透過紗窗,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極淡的金暈,慵懶隨性里,偏又透出股母性初萌的溫軟光暈,直令人心生憐惜。

    目光稍轉,臨窗小幾旁,耶律拔芹卻是另一番情態。她身著茜色窄袖胡服,襯得身段高挑利落,一頭烏發編成數股細辮,綴著細小金鈴,行動間微有清響。

    此刻她並未看窗外長安街市,只捧著一卷翻得半舊的《植物志》,一雙妙目卻怔怔落在幾案中央。

    那里,一盆縴秀的洋甘菊被鄭秋養得極好,枝葉青翠,嫩黃花蕾星星點點。拔芹的目光在書頁上那些工整小楷,“晨澆酉歇,肥宜稀薄”與眼前這盆被精心呵護的活物間來回逡巡,案角還攤著鄭秋手繪的植株逐日變化圖,筆觸精細,一絲不苟。

    她指尖微動,似想觸踫那嬌嫩葉片,終究又收了回來,對這盆鄭秋的“心頭肉”與那紙上功夫,愈發添了三分好奇與一分難以言喻的玩味。

    室內的靜謐,被北窗下書案後一聲清冷的嘆息打破。

    鄭秋端坐紫檀椅上,一身石榴紅縷金挑線裙衫,襯得膚白如玉,眉眼間卻凝著化不開的霜色。她面前案牘堆積如山,皆是粘桿處各處飛報的密函。

    只見其指尖翻飛,批閱極速,朱砂小筆懸于紙上,眉頭卻越蹙越緊。筆尖一頓,抬眼看向榻上的李漁,語氣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責備

    “你呀,腹中揣著王府未來的小祖宗,正該在府里好生將養,萬事不理才是正經。巴巴兒地跑我這冰雪城來聒噪,是嫌我這里還不夠亂麼?”

    李漁聞言,眼波流轉,丟開手中繡球瓣兒,朝鄭秋的方向慵懶地側了側身,櫻唇微嘟“好沒良心的!我這不是心里頭記掛著你,幾日不見想得慌麼?王府大得很,可沒這涵碧軒清靜有趣兒。”

    鄭秋眼皮都未抬,筆下不停,只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想我?怕是想我手里的粘桿處密報才是真。你這肚子里彎彎繞繞,當我不知?”

    “哎呀呀!”李漁作勢嗔惱,縴手輕輕一拍榻沿,“人家一片真心,倒被你說成驢肝肺!罷了罷了,橫豎說不過你這張刀子嘴!”她佯裝賭氣別過臉去,眼角余光卻仍偷偷瞟著鄭秋。

    兩個回合下來,李漁深知斗嘴自己絕非鄭秋對手,索性棄了這徒勞功夫。

    她扶著腰,略顯笨拙卻執拗地從榻上起身,徑直走到鄭秋書案前,趁其不備,竟一把奪過了那管細細的朱砂筆,粉面含嗔

    “都火燒眉毛了,你倒還能坐得住,批這些勞什子!江南九道官場都快翻天了!老爺子給虎賁衛下的可是死命令,務必穩住局面。可我怎麼瞧著,非但沒穩住,倒像油鍋潑水,炸得更厲害了?葉師兄和石師兄,他們真就撕破臉皮,鬧到水火不容了?”

    李漁一口氣說完,胸脯微微起伏,孕中更顯圓潤的臉頰因急切泛起紅潮,眼中是藏不住的憂懼。

    “你那顆心,如今只消管好肚子里那個便是天大的功勞!外頭這些翻江倒海的事,憑你那點子道行,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鄭秋沒好氣地白了李漁一眼,正巧瞥見耶律拔芹的指尖又不安分地伸向自己那盆寶貝洋甘菊。

    她手疾眼快,“啪”地一下拍開那只縴縴玉手,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順勢將那盆花攬回自己臂彎里護著,沒好氣地瞪了拔芹一眼,“還有你!這花兒可精貴得很,你別惹我!”

    李漁被鄭秋數落得一愣,捕捉到她話里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立刻丟開方才那點嗔怒,雙手緊緊抱住鄭秋一條胳膊,輕輕搖晃著,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

    “好姐姐!我的親姐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府里府外那些風聲鶴唳的消息,听得我這一日心神不寧,七上八下,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真真是嚇煞人了!你既知道些內情,快與我說說,也好叫我這顆心落回肚子里去呀!”

    李渝仰著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滿是央求,孕中的豐腴更添幾分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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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秋被她搖得無法,又怕她動作大了傷著胎氣,連忙反手扶住她,將她安置在一張鋪了錦墊的椅上,口中嗔道“都是快做娘的人了,還這般不知輕重!莽莽撞撞的,小心肚子!”

    待李漁坐穩,鄭秋抬眼,見李漁與耶律拔芹兩雙美目都定定地望著自己,屏息凝神,滿室只聞窗外隱約市聲。

    鄭秋眉宇間掠過一絲凝重,放下懷中護著的洋甘菊,輕輕嘆息一聲“我瞧著各處報上來的亂象,心里頭也只胡亂猜測。只怕老爺子這回,是起了大決心,要行一步險棋了。”

    “大決心?什麼大決心?”耶律拔芹放下手中《植物志》,身子微微前傾,臉上滿是探詢。

    鄭秋的目光掃過眼前二人,聲音壓得低了些,卻字字清晰“從前,咱們府里,乃至老爺子心中所想,都道是兩位公主即便為了給第三代皇嗣鋪路要爭個高下,最快也得等第三代呱呱墜地、長到能議事的年紀。

    可如今看來,這世道人心,竟比咱們想的還要急迫、還要詭譎萬分。豈止是兩位公主?魏王李澤、朝堂袞袞諸公、江湖草莽,一個個都失了耐性。

    他們要的,是立竿見影的權勢,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將來’,而不是我們梁王府一廂情願畫下的、虛無縹緲的‘太平藍圖’。”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案上畫著圈,眼神愈發幽深,“這就好比咱們同在一艘風雨飄搖的大船上。梁王府拼盡全力,想把這船劃向風平浪靜處,想著休養生息,富國裕民。

    可旁人呢?要麼在反著方向死命劃槳,要麼干脆在船底狠鑿窟窿!你們說,這船,還能指望它安安穩穩駛向遠方麼?”

    鄭秋嘴角牽起一絲冰冷的譏誚,繼續道“船劃不遠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到頭來,我們這些真正想救船的人,反倒成了船上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成了他們不約而同要除之而後快的‘公敵’!

    這,恐怕就是老爺子整日埋首于那些發黃發脆的史冊故紙堆里,苦苦思索後,才漸漸看清的血淋淋的真相!”

    “啊?!”李漁听得心驚肉跳,臉色微白,下意識又抓緊了鄭秋的手,指尖冰涼,“那……那咱們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鄭秋眼中寒光乍現,如冰錐刺骨,冷冷道“怎麼辦?既然他們一個個按捺不住要鬧、要爭,要斗得你死我活,那就由著他們去鬧!由著他們去爭!由著他們去斗!

    這世上人,生就一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脾性,總對自己那點本事和天命存著不切實際的痴念妄想。那就給他們添一把火,把這鍋水燒得更沸些。

    等到那耳光響亮亮、實打實地抽在他們臉上,抽得皮開肉綻,抽得頭暈眼花時,眼神自然就都清澈了!自然就都知道自己究竟是幾斤幾兩了!”

    話語中的決絕與冷酷,令涵碧軒內溫度驟降。

    “要我說,何必這麼彎彎繞繞?”耶律拔芹倏地站起身,裙擺帶起一陣香風,伴腰間金鈴碎響叮叮。

    她踱步到李漁方才倚靠的貴妃榻旁,漫不經心地伸手,指尖捻住一簇淡粉繡球的花瓣,隨意揉搓,語氣輕飄

    “索性咱們暗中推波助瀾,使一把狠勁,把那幾位第三代一並‘送走’了豈不干淨?再想法子讓那兩個公主自相殘殺,最後讓李澤‘順理成章’地收拾殘局,把她們也‘處置’了。

    到那時,群龍無首,就剩下一個毫無威權的李澤,天下洶洶,楊炯振臂一呼,直接坐上那龍椅,豈不省事?”

    耶律拔芹松開手,幾片被揉碎的花瓣無聲飄落在地毯上,簌簌無聲。

    鄭秋聞言,非但不驚,反而緩緩點了點頭“你這話,倒也不全是莽夫之言。你可知,老爺子為何對楊炯此去倭國,看似憂心,實則是有些默許之意?”

    她看向李漁,悠悠道“其中一層關竅,便是因為楊炯對那崔穆清,終究是狠不下心腸,下不去那絕命的手。既如此,不如將他遠遠地支開,遠離這長安的漩渦中心。讓李𩖸和李淑動手,她們可沒什麼顧忌,放得開手腳!

    若真斗到了山窮水盡、兩敗俱傷的地步,甚至到了那個最壞的境地,那反倒好了!等到塵埃落定,一切喧囂歸于死寂,那時節,還活著的、還想喘氣的,自然都沒了脾氣,自然就都‘清楚’了,明白誰才是這大華江山真正的主心骨!

    屆時,順水推舟,一切也就都‘順理成章’了。”

    鄭秋指尖輕輕敲擊案面,續道“所以眼下,這場火,我們可以暗中點起,可以推波助瀾讓它燒得更旺,卻不能親身跳進那火場里去。我們要做的,是隔岸觀火。至于這火最終能燒到什麼地步?老爺子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是火滅殘局?還是趁火打劫?這其中的玄機與火候,恐怕只有老爺子自己才看得分明,才拿捏得準。”

    “這麼說,一切其實都還在老爺子的預料之中?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李漁撫著自己隆起的小腹,眼中驀地迸發出驚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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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隨即緩緩站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到那扇面向繁華長安街市的雕花長窗前。

    窗外,鱗次櫛比的屋宇鋪展向遠方,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織,車馬喧囂,一派太平盛世的浮華景象。

    她憑窗而立,背影縴細卻透著一股難以撼動的沉靜,聲音悠悠“咱們家呀!老爺子空有經天緯地、匡扶社稷的治世之能,卻偏偏生了一副淡泊名利、無意九重龍椅的心腸。

    楊炯呢,滿腔熱血想著革除弊政、再造乾坤,可心底深處,又最是厭惡那龍台高築、畫地為牢的帝王生涯,只願逍遙于天地之間。”

    鄭秋微微搖頭,嘆息聲融入窗外鼎沸的人聲,“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不爭,自有無數雙被權欲燻紅的眼楮盯著那個位置。爭也就罷了,可恨的是這群人,為了那至高無上的權柄,早已是喪心病狂,毫無底線可言,什麼傷天害理、禍國殃民的事都做得出來!

    早些年,老爺子大約是覺得火候未到,時機不成熟,尚存著一絲‘人心向善’的念想。可如今這接二連三的江南亂局、朝堂傾軋,樁樁件件,怕是一次次讓老爺子寒透了心,也徹底看透了。”

    鄭秋回眸,目光掃過李漁和耶律拔芹,“此番白虎觀閉關讀史,絕非尋常。我料想,他老人家心中,定已有了乾坤一擲的決斷,咱們靜候他老人家的安排便是。”

    “要我說呀!”耶律拔芹踱回自己座位,順手又拂過另一盆繡球的花球,語氣輕松,“你們姐妹幾個,與其在這里憂國憂民,愁白了頭發,不如趕緊多給楊炯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好好教養,待你們的孩子長大成人,文武兼備,到那時,讓他們去坐那金鑾殿上的龍椅,豈不皆大歡喜?也省得如今這般提心吊膽。”

    這般說著,指尖不經意用力,竟又掐落了幾片花瓣。

    “哼!”李漁護犢子般瞪向那盆被“蹂躪”的繡球,開口反駁,“說得倒輕巧,好像你自個兒不想生似的!你還是先把你那副風吹就倒的身子骨調理結實了再說吧!”

    耶律拔芹渾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灑脫地揮揮手“我不著急,橫豎我兒子以後都是要跟著我回漠北,在那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原上自在逍遙的過日子!我們娘倆又不回家跟你們爭,我只盼著,將來有片自己的牧場,幾頂結實的帳篷,羊群像雲朵一樣鋪滿山坡,我兒子騎著小馬駒,追著鷹跑……

    日子簡單,有口熱乎飯吃,有件暖和的皮袍子穿,聞得見青草和牛羊的氣息,听得見風聲和牧歌,這就夠了!強似在這金絲鳥籠里,勾心斗角,弄得渾身上下沒半點人味兒,過著忒沒意思!”

    “你想得美!”鄭秋立刻瞪圓了杏眼,柳眉倒豎,指著耶律拔芹斥道,“趁早給我斷了這念頭!咱們家是什麼門庭?豈能與那些蠅營狗苟、只知內斗的人家相提並論?

    楊炯在外頭提著腦袋、浴血拼殺,好不容易掙下這份偌大的家業根基,為的是光耀門楣,蔭庇子孫!你們倒好,一個個心都野了,只想著躲出去逍遙快活?門兒都沒有!

    將來,你們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給我回這個家來!該讀書的讀書,該習武的習武,該擔責任的擔責任!一個都別想跑!這份‘罪’,你們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耶律拔芹撇撇嘴,顯然沒把鄭秋的“威脅”太放在心上,依舊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氣。

    鄭秋看著她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拋出一個消息“漠北前日有密信到了。你心心念念的那四個大牧場,蕭崇女已搶下了其中兩個最肥美的。信上說,漠北那些部落近來頗不安分,時常侵擾劫掠,牧場損失不小。她正焦頭爛額,急吼吼地向家里要錢要糧要人手支援呢!”

    說完,鄭秋好整以暇地看著耶律拔芹,等著她的反應。

    果然,耶律拔芹臉上的慵懶閑適瞬間褪得干干淨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雪豹,眼中厲芒爆射,一股凜冽的殺氣透體而出“廢物!連幾個牧場都守不住,她干什麼吃的?白瞎那些送去的火器了!我這就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不長眼的狼崽子敢來撩撥虎須!”

    “你省省吧!”鄭秋毫不客氣地打斷她,丟過去一個白眼,“你那摘星衛才幾斤幾兩?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幾個月才給你湊齊了三千之數,他們不用訓練嗎?新式火器不用熟悉嗎?拉去漠北那虎狼窩里,是嫌丟人丟得不夠快嗎?還有!”

    她語氣陡然轉厲,盯著耶律拔芹,“你如今最要緊的頭等大事,就是給我安安分分待在長安,把身子骨調養得棒棒的!等楊炯從倭國得勝歸來,你就給我一門心思、老老實實地給家里開枝散葉,能生多少給我生多少,生他個十個八個才好!”

    耶律拔芹被她這“生十個八個”的豪言壯語驚得目瞪口呆,隨即羞惱交加,一把拍在身旁那盆開得正盛的繡球花上“鄭秋!你當我是下崽的母豬嗎?!我能生一個對得起天地祖宗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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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一掌下去,力道沒控制好,只听“嘩啦”一聲輕響,那淡紫色的繡球花球竟被她拍得枝斷花殘,可憐兮兮地散落了一地花瓣和斷枝,淡紫的汁液沾了她一手。

    “哎呀!我的花!”李漁心疼得叫出聲來,看著自己心愛的繡球遭此“毒手”,又氣又急,指著耶律拔芹嗔道,“你要死呀!禍害我的繡球做什麼?它們招你惹你了?”

    耶律拔芹看著滿地狼藉,也自知理虧,訕訕地縮回手,臉上難得地浮起一絲尷尬的紅暈,張了張嘴剛想道歉,卻被街道傳來的喧鬧噎住。

    “ 啷啷——!”

    “肅靜!肅靜!祥瑞現世,閑人退避——!”

    一陣極其突兀、震耳欲聾的銅鑼開道聲,伴隨著衙役們粗野的呼喝,猛地從樓下大街炸響。

    與此同時,一直凝神听著樓下動靜的鄭秋,臉色驟然劇變,方才訓斥耶律拔芹時的凌厲瞬間被一片陰沉所取代,眼神銳利投向窗外。

    耶律拔芹也顧不得道歉了,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喧囂和鄭秋驟變的神色驚住,下意識一個箭步沖到窗前,探頭向下望去。

    李漁也是好奇,扶著腰,急切地挪到窗邊。

    只見大街上,早已被洶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京兆府尹梁師都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滿面紅光,神情肅穆中透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他身後,數十名精壯衙役汗流浹背,喊著整齊的號子,正奮力抬著一個巨大的、以紅綢覆蓋的物件。那物件沉重異常,壓得抬杠深深彎曲。

    人群鼎沸,萬頭攢動。

    有白發老翁激動得胡須亂顫,口中念念有詞,朝著那紅綢覆蓋的方向顫巍巍地跪下磕頭;有婦人抱著孩子拼命往前擠,想讓孩子沾沾“祥瑞”的仙氣;更有那等潑皮閑漢,攀爬到臨街店鋪的招牌上、樹上,伸長了脖子張望,引得一片斥罵驚呼。

    整條大街如同煮沸的粥鍋,喧嘩聲、議論聲、驚嘆聲、衙役的呵斥聲、小兒的哭鬧聲,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起——!”梁師都猛地一揮手,聲如洪鐘。

    衙役們齊聲應和,奮力將覆蓋的紅綢一把掀開。

    “嘩——!”人群爆發出震天動地的驚呼,隨即又陷入一種近乎窒息的寂靜。

    陽光直射下來,將那“祥瑞”照得縴毫畢現。那竟是一只碩大無朋、前所未見的巨龜。龜甲呈現出一種非金非玉、深沉內斂的玄青之色,隱隱流動著金屬般的光澤,甲片厚重如山岳,邊緣嶙峋如斧鑿。

    最令人駭然的是,在那巨大龜甲的背脊中央,並非天然紋理,而是布滿了無數道深邃而奇異的裂痕,這些裂痕縱橫交錯,蜿蜒盤曲,在陽光下清晰無比地構成了一幅極其玄奧的圖案。

    鄭秋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她死死盯住那龜甲上的裂痕圖案,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那哪里是雜亂無章的裂紋?分明是以古奧的大篆筆意,極其隱晦卻又無比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上古流傳的星圖——洛書九宮之形!

    尤其那“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的布局,中央“五”宮之位,正隱隱指向紫微帝星之側。而在那象征帝星的星位旁邊,一道稍淺卻異常清晰的裂痕蜿蜒如鳳,昂首展翅,其意不言自明,分明是“女主臨朝,鳳儀天下!”之意。

    就在眾人被這龜甲星圖震懾得失聲之際,一陣清脆稚嫩、宛如天籟的童謠聲,忽地從那巨龜後面唱響

    玄鳥喑,素練垂,金烏墜,玉兔虧。

    九霄雲外玄女降,手持玉尺量是非!

    量是非,定經緯,掃盡妖氛清玉宇,

    還我朗朗日月光輝!

    童音清越,字字珠璣,反復詠唱。

    這歌謠乍听似祈福禳災之語,細品之下卻字字驚心。

    ‘玄鳥喑’指鳳鳥不鳴,暗喻帝星不明,‘素練垂’意白絹垂落,似指國喪或女主垂簾,‘金烏墜,玉兔虧’分明是日月無光,天下昏亂,‘九霄玄女降’這幾乎算是明示了,不是李𩖸還能是誰?‘玉尺量是非’,更是直言執掌權柄,厘定乾坤。

    句句指向女主當國,方能滌蕩妖氛,重光日月,這分明是為李𩖸量身定制的天命讖言。

    那巨龜在衙役的奮力抬舉和無數百姓狂熱的簇擁下,如同承載著萬民希冀的神只,緩緩地向著那巍峨森嚴的皇宮方向移動。人群如潮水般隨著祥瑞涌動,呼喊聲、誦念童謠聲匯成一股巨大的洪流,不斷沖擊著長安城。

    窗內,三女面面相覷,涵碧軒內落針可聞,方才的斗嘴置氣早已煙消雲散,只剩下冰冷的驚悸。

    李漁臉色煞白,一只手緊緊護住自己隆起的小腹,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她這是要干什麼?莫非……莫非真要……”

    後面的話,她驚駭得無法說出口。

    耶律拔芹也倒吸一口冷氣,眸子里滿是震驚與不解,她看著樓下那狂熱到幾近癲狂的人群,喃喃道,“不會吧?你們大華……難道也能出一位女皇帝?你們……你們史書上可沒這個先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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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來自草原,對女主當政並不陌生,但深知大華禮法森嚴,此舉無異于石破天驚。

    鄭秋死死盯著那逐漸遠去的龜甲和涌動的人潮,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只剩下鐵青的陰沉。

    她猛地轉身,寬大的石榴紅裙裾在身後劃出一道凌厲如血的弧線,聲音冷得像冰窖里鑿出的寒鐵“我去查!看看這背後,到底是人是鬼!”

    話音未落,人已如一陣風般卷出了涵碧軒,只留下那盆被她護在臂彎的洋甘菊在案幾上微微搖曳,以及滿室濃得化不開的繡球花香中,兩個呆立窗前的女子。

    是日,日頭尚未落山,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官府的差役便敲著鑼四處張貼告示,更有太監騎著快馬飛馳各坊,尖著嗓子傳達宮中的“闢謠”旨意。

    告示與口諭皆言所謂龜甲祥瑞,實乃巨龜生長年久,甲殼自然風化開裂所致,其紋路純屬巧合,絕非天書,更非讖緯。至于街巷流傳之童謠,皆為無知頑童受人蠱惑,胡編亂造,荒誕不經,不足采信。朝廷明令,嚴禁散播謠言,違者嚴懲不貸。

    然而,這官樣文章,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非但未能平息喧囂,反倒激起了更深的猜疑與暗流。流言在茶肆酒樓的交頭接耳中,在深宅大院的竊竊私語里,如同野火般無聲地蔓延。

    當最後一縷天光被厚重的夜幕吞噬,長安城華燈初上之時,城西天際,那供奉九天玄女的道觀方向,起初只是幾點微弱如螢火的光點,倏忽明滅。

    轉瞬之間,那光點驟然膨脹、交織、噴薄!

    赤、橙、黃、綠、青、藍、紫、金、銀,整整九種絢爛奪目、華美神聖的光華沖天而起。光華流轉不息,時而如蓮華盛放,時而如鳳翔九天,時而如星河垂落,將半邊天穹映照得亮如白晝,瑰麗奇幻,非人力所能為。

    那神光聖潔威嚴,籠罩著整座玄女廟,也籠罩著下方驚駭跪拜、如睹神跡的萬千長安百姓。

    “玄女顯聖了!玄女顯聖了!”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滿城瞬間沸騰。無數人沖出家門,涌上街頭,對著城西那九色華光頂禮膜拜,激動得熱淚盈眶。

    日間官府斥為 “妄作” 之童謠,至此得神啟之證,隨著“玄女顯聖” 之駭聞,如翼生焉,朝野、市井、江湖,莫不論 “神跡”,莫不歌 “讖言”。

    一日之間,已非長安私語,更如野火燎原,傳遍大華域內。

    輿情洶洶,沸天震地,歌聲所至,人心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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