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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西,日影融融,燻風拂面,嫩柳如煙。
田甜自城西那喧騰的工地脫身,腹中饑鳴如鼓,那工地上夯土聲、號子聲猶在耳畔,心頭卻已悄然飛向舊日熟稔的去處。
她步履輕盈,穿過熙攘人群,兩旁店鋪里綾羅綢緞、珠玉釵環的華光,雜耍百戲的喧騰,竟似過眼雲煙,皆不能入心,只一味朝著那街角飄著熟稔白氣的小小面攤行去。
“阿婆!”人未至,那蜀地特有的清亮婉轉已先飄了過去。
攤後白發老嫗循聲抬頭,溝壑縱橫的臉上立時綻開笑紋“哎喲!田姑娘來啦!快坐快坐,還是老規矩,陽春面一碗?”
一邊說,一邊手上麻利地揩拭著那張被歲月摩挲得油光水滑的榆木小桌。
“正是呢!”田甜含笑應著,徑自在攤子角落那張慣常的條凳上坐了。
此地僻靜,抬眼便能望見長街盡頭東方那抹被屋宇切割的晴空,恍若一方小小的指望。
田甜一手支頸,縴縴玉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面上畫著圈兒,目光渺渺,似要穿透這長安城的重重樓閣,投向那煙波浩渺的東海之外。
倭國,听說那里地火常燃、人心如鬼蜮。他此刻也不知到沒到?刀兵可曾沾衣?地龍翻身時,營帳可還安穩?萬千憂思如細密的絲線,纏繞心間,將那明媚的眉眼也染上了一層輕紗似的愁緒,長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楚楚的蔭翳。
這副情態,恰如雨打珙桐,嬌怯怯惹人憐惜。
“面來嘍——”老嫗顫巍巍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清湯白面,幾點翠綠的蔥花浮在面上,香氣撲鼻。
她將粗瓷大碗輕輕放在田甜面前,覷著田甜那痴痴凝望東方的模樣,不由得抿嘴一笑,眼中滿是過來人的洞明與溫和的戲謔“姑娘這魂兒啊,怕不是早隨著海船飄到倭國去嘍?可憐見的,一碗面也喚不回,喚不回咯!”
田甜驀然回神,被道破心事,一張俏臉霎時飛起兩朵紅雲,直燒到耳根,比那三春的桃花還要嬌艷幾分。
她慌忙垂下眼簾,口中嬌嗔“阿婆又拿我取笑!”
急急抓起桌上的竹筷,便要去挑那碗中細長雪白的面條,欲以此遮掩那滿心的窘迫與甜蜜。
“嘖嘖,”老嫗瞧著她手忙腳亂的模樣,眼中慈愛更深,故意拖長了調子,慢悠悠道,“還說老婆子取笑?瞧瞧,心慌意亂得連筷子都拿顛倒嘍!這般魂不守舍,還說不是在想那遠行的侯爺?”
“啊呀!”田甜當真唬了一跳,驚呼出聲,忙不迭將手中竹筷舉到眼前細看。待看清那竹筷分明頭尾端然,何曾有半絲顛倒?方知又被這促狹的老婆子耍了。
她頓時羞惱交加,將那竹筷往桌上一拍,柳眉倒豎,蜀地女兒那藏在骨子里的三分潑辣氣便透了出來“婆婆!你……你再這般戲弄人,我可真真再也不來你這攤子上吃面了!”
老嫗見她真急了,忙不迭地作揖告饒,臉上堆滿了哄孩子般的笑“哎喲喲,老婆子糊涂!姑娘莫惱,莫惱!老婆子這張嘴該打,該打!快嘗嘗,今日這面湯頭熬得格外香濃,就指著姑娘您賞臉呢!”
一面說,一面又殷勤地替她將碗挪近些。
田甜猶自氣鼓鼓地,瓊鼻里輕輕“哼”了一聲,這才重新拿起筷子,預備享用這碗遲來的陽春面。
竹筷尖兒剛觸及滑溜的面條,身側光影忽地微微一暗,一股極其淡雅卻又絕非凡品的茉莉暗香,若有若無地飄入鼻端。
“掌櫃的,勞煩,也來一碗陽春面。”一個清泠泠的女聲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田甜愕然抬首,只見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竟不揣冒昧,已在她對面那張條凳上款款落座。
那女子一身長安時下官宦小姐最時興的藕荷色春衫羅裙,料子是上好的軟煙羅,剪裁合度,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出痕跡。
然而,田甜昔日歌女生涯練就的一雙利眼,于女子妝飾一道最是敏銳。她目光不動聲色地滑過對方那看似尋常的側臉,粉黛施得勻停,卻過于板正,少了幾分天然肌理的生動。
再一細看那露在衣領外的一截脖頸,肌膚細膩光潔,竟隱隱透出一種象牙般溫潤的質感,這絕非市井鉛粉所能堆砌出的效果。
田甜心下微動,鼻翼間捕捉到的那縷幽香也愈發清晰,清冽、矜貴,正是蘭蔻坊今春新出的限量香水,名喚“夏至未至”,非豪富之家不能得。
一個用著如此名貴香露、脖頸肌膚如此嬌貴的女子,怎會獨自來這市井小攤?又怎會有如此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孔?
“你是?”田甜放下筷子,黛眉微蹙,疑惑地開口問道。她嗓音依舊清甜,卻已帶上了三分不易察覺的警惕。
那女子聞言,緩緩轉過臉來,一雙眸子竟是出乎意料的明澈幽深,仿佛兩口古井,直直對上田甜探尋的目光。
她並不答話,只靜靜地、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玩味,盯著田甜看了良久,久到田甜幾乎要感到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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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女子唇角一彎,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卻未達眼底,只浮在唇畔,聲音陡然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熟稔“妹妹如今是富貴逼人,春風得意了?怎的連昔日東宮里的故舊,都認不出了麼?”
這語調,這刻意壓低的、帶著一絲慵懶與倨傲的腔調,如同冰冷的銀針,猝不及防地刺入田甜的記憶深處。
田甜心頭猛地一緊,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一股寒氣順著脊椎攀爬而上。
她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那張陌生的臉,呼吸都窒住了片刻。
電光石火間,一個呼之欲出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王……王淺……”
驚駭之下,那兩個字已到了唇邊。
“哈哈哈!”那女子卻陡然揚聲笑了起來,打斷了田甜未盡之語,笑聲清越,在這小小的面攤上顯得格外突兀,引得那煮面的老嫗都詫異地側目望了一眼。
王淺予好整以暇地重新靠回條凳,目光依舊鎖著田甜,帶著一絲戲謔“看來妹妹這記性,倒也不算太壞,總算是想起來了。”
田甜面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淨淨,只余下震驚過後的蒼白。她死死盯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又仿佛透過這張臉看到了另一張美艷卻總帶著幾分陰鷙毒戾的面容。
真是她?!
田甜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你……你不是早已……”那個“死”字,終究在對方冰冷的注視下未能出口。
王淺予懶懶地聳了聳肩,動作間帶著一種世家貴女特有的漫不經心,只是那漫不經心下潛藏的卻是刻骨的寒冰。
她唇角勾起一抹極冷的諷笑,那笑容使得她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更顯銳利“怎麼?妹妹莫非也以為,我王淺予是那等坐以待斃、引頸就戮的蠢物麼?”
田甜默然無語,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東宮那個高高在上、心思難測的太子妃,而是從地獄血火里爬出來、渾身浸透了怨毒與算計的復仇之鬼。
王淺予將田甜那顯而易見的緊張與戒備盡收眼底,竟又輕輕笑了一聲,仿佛覺得頗為有趣。
她拿起桌上田甜放下的竹筷,在指間隨意地把玩著,竹筷輕敲碗沿,發出細微而清脆的叮叮聲,在這短暫的沉默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好了,別這般如臨大敵,”她語速放緩,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輕松,目光卻銳利如鉤,緊緊攫住田甜,“如今你我,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說起來,倒也還是‘姐妹’。畢竟,咱們如今不都是他楊炯的人麼?”
“姐姐說話還請自重!”田甜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挺直了背脊,方才的嬌柔羞怯蕩然無存,蜀地女兒骨子里的剛烈被徹底點燃。
她聲音陡然拔高,清亮中帶著尖利的鋒芒,俏臉含霜,目光灼灼如電,直刺王淺予“我與楊少卿,向來光明磊落!莫要在此信口雌黃,污人清譽!”
“光明磊落?哈哈哈!”王淺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話,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那笑聲刺耳至極,“我的好妹妹,收起你那套哄騙三歲孩童的說辭吧!
‘光明磊落’?全長安城的人怕是都要被你這話逗笑了!你與楊炯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眉來眼去的光景,真當別人都是瞎子不成?”
她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逼近田甜,語氣轉為一種尖刻的誘導,“喜歡便喜歡了,楊炯年少有為,位高權重,滿長安的閨秀哪個不心生向往?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只是啊!妹妹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子側妃!哪怕是死了,太子側妃這頂帽子也還牢牢扣在你頭上呢。你想與他修成正果,頭一樁要事,就得先有休書。沒了這太子側妃的桎梏,你才是自由身!”
王淺予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帶著掌控一切的得意,“巧得很,這休書,我這個先太子妃,恰好能寫。怎麼,莫非妹妹真想頂著‘未亡人’的名頭,與楊炯這般不清不楚地曖昧一輩子?等到他嬌妻美妾成群,兒女繞膝,妹妹你人老珠黃,再守著這份虛無縹緲的情意空度余生麼?”
這一席話,字字句句,都似淬了毒的匕首,精準無比地扎在田甜最隱秘、最脆弱的心事之上。她瞬間僵在原地,方才的憤怒被一種更深的、冰冷的惶恐所取代。
王淺予所言,殘酷地撕開了她一直不願深想的現實。
大華律例,夫死無嗣,正妻確有權遣散妾室,開具休書,還其自由。這“太子側妃”的身份,曾是她求生的護身符,如今卻成了她追求幸福的絕大障礙。
頂著這身份與楊炯糾纏,于他是污點,于己更是終身無望的枷鎖。
田甜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語,卻不能不在乎楊炯的前程,更不能忍受永遠站在陰影里仰望他的光明。
一時間,田甜心亂如麻,竟被王淺予這誅心之言逼得啞口無言,只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貝齒緊緊咬住了下唇。
恰在此時,那煮面的老嫗端著另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走了過來。“姑娘,您的面好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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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將面放在王淺予面前,又略帶擔憂地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田甜“田姑娘,你的面都涼了,老婆子給你回回鍋?”
“不必了,阿婆。”田甜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發虛。
老嫗疑惑地搖搖頭,轉身回到攤後。
就在這短暫的間隙,田甜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王淺予平坦的小腹。這一瞥之下,方才被那“休書”震得紛亂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她的孩子呢?
王淺予何等敏銳,田甜那瞬間的驚疑與探尋如何能逃過她的眼楮。她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挑起幾根面條,優雅地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動作從容得如同在享用宮廷御膳。
直到那口面咽下,她才抬眼,目光平靜得可怕“第一次,皇帝派來的殺手,被我的替身擋了災。那丫頭替我死了,騙過了所有人。”
她頓了頓,筷尖輕輕點在碗沿,發出“叮”的一聲輕響,“第二次,崔穆清不知如何得了消息,竟遣三十個頂尖高手前來刺殺。
不但讓我那未成形的孩兒化作了一灘血水,更一路追殺,如同驅趕喪家之犬。若非天不絕我……呵呵……”
那聲冷笑,比冬日的寒風更刺骨。恨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彌漫開來,連旁邊桌上的食客都莫名地打了個寒噤。
田甜听得心頭狂震,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怎麼也想不到崔穆清竟然如此狠辣。同為未亡人,同是天涯淪落人,何苦趕盡殺絕至此。
“她……她當真是瘋了!”田甜失聲低呼,帶著難以抑制的驚駭。
“瘋?”王淺予嗤笑一聲,眼中的怨毒稍斂,化作一片冰冷的虛無,“在那座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有哪個女人最後不是半瘋半魔的?我們那一批人,享盡了大華最 赫的榮光,嫁衣綴滿南海明珠,鳳冠霞帔舉世無雙,世人皆道是攀上了九重天闕,誰曾想,那不過是墜入無間地獄的請柬。”
她語調轉冷,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蒼涼與譏諷,“如今回頭看看,我們這一群‘鳳凰’,死的死,瘋的瘋,逃的逃,竟是你這個當初最不起眼的小歌女,反倒得了片清淨自在的天地,還能替他楊炯執掌一方產業,做個逍遙富家翁。”
王淺予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如刀,直刺田甜,“只怕那遠在廣南東路的梅家女,也難逃崔穆清的惦記,遲早要被請回這長安城來,共赴這黃泉盛宴。”
這番話如同重錘,砸得田甜心頭發悶。那些血淋淋的過往,那些掙扎求生的日子,那些暗無天光的恐懼,再次翻涌上來。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煩亂與悲涼,再睜開眼時,目光已帶上了一層堅冰般的疏離與決絕“姐姐的遭遇,妹妹深表同情。然則,你們之間的恩怨仇殺,與我無涉。我只想守著這方寸清淨之地,過自己的日子。姐姐今日尋我,究竟所為何事?若還是方才那些爭權奪利之事,恕妹妹無能為力,亦不願卷入其中。”
王淺予听了,臉上那點虛假的悲憫與感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筷,動作輕緩,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王淺予身體再次微微前傾,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眸死死攫住田甜的眼楮,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直抵靈魂深處。
聲音沉冷,一字一句“簡單!我要錢!”
王淺予頓了頓,目光掃過田甜身上雖不張揚卻質地精良的衣裙,掃過她發間那支看似素雅實則價值不菲的羊脂白玉簪,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很多錢。多到足以讓遠在海外的王家精銳,連同他們豢養的私兵,能乘最快的海船,披堅執銳,悄無聲息地回到這大華的土地上!”
她盯著田甜瞬間變得驚愕的臉,緩緩補充道,“至于你與楊炯那點‘風光霽月’的事,”
她刻意加重了這四個字,嘲諷之意溢于言表,“我可以當作從未看見。非但如此,我還會成全你,親手寫下那封你夢寐以求的休書,讓你徹底擺脫‘太子側妃’這個名頭,干干淨淨、堂堂正正地去做你的田大掌櫃,或者未來的楊夫人,可行?”
田甜在听到“王家精銳”、“私兵”時已沉入谷底,又在那“休書”二字上猛地一跳。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嘴角同樣扯出一個冰冷的、帶著戒備與嘲諷的弧度“姐姐真是好大的口氣!且不說我田甜有沒有這個本事拿出姐姐口中的‘很多錢’,即便是有,姐姐莫不是以為,憑你這空口白牙、雲山霧罩的幾句話,就想從我這里誆走金山銀海?至于休書……呵,我與楊少卿之間,清清白白,無需任何人成全,更不需要姐姐以此為餌。”
“停停停!”王淺予不耐煩地揮手打斷,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輕蔑與不耐,“田甜,你是不是對‘清清白白’這四個字有什麼誤解?還是覺得全長安的人都瞎了、聾了?
你那點心思,連這煮面的老婆子都看得分明。喜歡楊炯,有什麼不敢認的?你不敢認,是因為你頭上還頂著東宮的名分!是怕這身份連累了他,還是怕這身份讓你永遠只能做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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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淺予句句誅心,直指要害,“沒有我這封休書,你這輩子都別想名正言順。楊炯只會越來越顯赫,他身邊的女人,盧氏、李氏、還有那些前赴後繼的貴女,哪個不是家世顯赫、心思玲瓏?
你以為憑你一個頂著‘太子未亡人’名頭的歌女,能在他心里佔多久分量?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名分、體面比命都重要。
這休書,是你將來唯一的敲門磚。我今日給你,是念在昔日東宮那點微末情分,更是給你一條生路,你可想清楚了!”
王淺予再次拿起筷子,竟不疾不徐地夾起一箸田甜碗中早已涼透的面條,姿態優雅地送入口中,仿佛在品嘗什麼美味佳肴,眼神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等待獵物入籠的篤定。
田甜看著她這副吃著自己剩面的從容姿態,听著她話語里赤裸裸的威脅與利誘,胸中那團被強行壓下的火焰猛地騰起。
她豁然起身,雙手撐在油膩的小木桌上,身體因憤怒而微微顫抖,那雙總是含著春水柔波的杏眼此刻燃燒著被逼到絕境的火焰,死死盯著王淺予,聲音冷得像冰“王淺予!你休想用這封休書,用楊炯,來拿捏我田甜。更休想用王府的錢,去填你那復仇的無底洞。”
說罷,她抓起放在桌角的小巧荷包,轉身就要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呵!”王淺予在她身後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冰冷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
她沒有起身阻攔,甚至沒有抬頭看田甜的背影,只是慢悠悠地拿起田甜那碗幾乎沒動過的陽春面,竟直接端到了自己面前。
王淺予極其自然地挑起面條,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寒刺骨的鋒芒“妹妹如今富貴加身,腰桿子果然硬得很,連說話都帶著銅臭味的底氣了。
只是,若是長安城里忽然傳遍了,說那楊炯早就同先太子側妃田氏暗通款曲,穢亂宮闈!你說,御史台的彈章會不會像雪片一樣飛到中樞案頭?
你說,那位與楊炯交好、默許你們‘風光霽月’的李𩖸,還能不能、還願不願意繼續裝聾作啞?”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田甜的後心。她離去的腳步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瞬間釘在了原地。
一股冰冷的殺意,前所未有的強烈殺意,從她縴細的脊背里猛然迸發出來。她倏地轉身,目光如兩道淬火的利劍,帶著蜀地女兒玉石俱焚的狠絕,直刺王淺予。
那眼神,哪里還有半分歌女的柔媚,分明是護崽的母獸,亮出了染血的獠牙。
“呵!小歌女,”王淺予對她的滔天殺意恍若未覺,反而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這副被徹底激怒的模樣,“長本事了?這眼神倒有幾分意思,你殺過人麼?見過血從溫熱到冰涼是什麼樣子麼?知道刀子捅進人肚子里的聲音有多悶麼?”
田甜死死咬住牙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劇烈的喘息使得胸口起伏不定。她死死盯著王淺予,仿佛要將這張假面連同下面那張惡毒的臉一起撕碎。
半晌,她猛地一甩袖,從齒縫里擠出三個冰冷堅硬、帶著血腥氣的字
“你——休——想!”
話音未落,她已決然轉身,背影挺直如松,帶著一種悲壯的孤絕,大步流星地朝著長街盡頭走去。
王淺予望著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臉上沒有任何失望或惱怒,反而浮現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近乎愉悅的冰冷笑意。
她低下頭,姿態悠閑地繼續吃著那碗田甜留下的、早已冰冷的陽春面,動作依舊優雅從容。直到田甜的身影徹底不見,她才拿起桌上田甜未曾動用的、干淨的竹筷,輕輕敲了敲自己面前那個空了的粗瓷碗沿,發出清脆的“叮叮”聲,如同某種約定完成的訊號。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市井的嘈雜“五百萬兩白銀買你自由身。休書在你案頭,今夜子時,城外放鶴亭,過時不候。”
說完,她竟真的不再看田甜離去的方向,安閑地挑起了自己碗中最後一箸面條,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末了,王淺予輕輕放下碗筷,看著對面那個幾乎未動的、屬于田甜的粗瓷碗,里面清湯寡水,面條早已坨成一團。
王淺予搖了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女人啊,有了幾個銅錢傍身,便忘了自己幾斤幾兩,真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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