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草原,恰似一片無垠的銀白瀚海,風在其間呼嘯穿梭,卷著雪沫肆意紛飛。沱沱河上游那處山坳,仿若塵世之外的孤隅,楊炯與麟嘉衛的一干將士,已在此羈留了三日之久。
這幾日,雨夾雪先是綿綿灑落兩日有余,繼而鵝毛大雪又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而來,將這天地妝點得愈發蒼茫冰冷。
營帳內,牛油燭火搖曳閃爍,映照著楊炯那張滿是憂慮卻又透著堅毅的面龐。他深知,如此僵持下去,絕非長久之計。糧草,乃行軍命脈,一旦有失,軍心必亂;況且,那如鬼魅般潛藏在暗處的追兵,猶如懸在頭頂的利刃,隨時可能落下。倘若追兵趕至,我方困于這風雪之地,想要周旋應對,談何容易?
念及此處,他決意不再坐以待斃,當即傳令,召集毛罡等一眾將領至營帳之中。
俄頃,諸將魚貫而入,營帳內瞬時彌漫起一股混雜著風雪寒意與甲冑鏗鏘的氣息。楊炯目光如炬,率先望向盧啟,聲若洪鐘問道︰“咱們現下還有多少糧草?”
盧啟身形一挺,抱拳回道︰“回大人,肉干面餅皆按嚴格配給,尚可支撐十日之需。飲水方面倒無大礙,營帳毗鄰沱沱河,又可生火化雪為水,暫無短缺之虞。”其言辭利落,神色沉穩,一番匯報顯然是早已爛熟于心。
楊炯微微頷首,銳利目光自諸將面龐一一掃過,繼而沉聲道︰“咱們下一個目標,乃是西夏的右廂朝順軍司,那是西夏的第二大軍司,亦是我軍補給的關鍵中轉之地。”
毛罡濃眉一揚,接話道︰“大人,听聞右廂朝順軍司距此約莫五日馬程,只是如今風雪這般肆虐,大人之意,莫不是現在就出發?”
“正是!” 楊炯霍然起身,大步走到營帳中央那繪制著山川地形的羊皮地圖前,手指向北,“右廂朝順軍司位于我軍正北方,瞧這大雪,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停歇。時不我待,我們必須即刻行動。我適才觀察天象,今日恰是北風呼嘯,我軍若拔營進軍,大可借這北風吹雪之勢,遮掩行軍蹤跡,正合時宜!”
賈純剛聞听此言,眼中閃過一抹亮色,抱拳附和道︰“大人所言極是!今日風雪交加,北風仿若天助,行軍所留痕跡,轉瞬便會被那北風吹動的積雪覆蓋,此時行軍確是絕佳。”
姬德龍亦是神色凝重,分析道︰“大人,我等在此駐留數日,卻未見敵軍追兵蹤影,我這心里,始終七上八下。依我之見,西夏人現下沒來,定是在後方集結兵力,以圖形成包圍圈。若待他們部署完畢,我軍再想突圍,勢必難如登天。”
楊炯神色冷峻,見諸將意見一致並皆有灼見,當下不再多言,鏘然下令︰“事不宜遲,全軍即刻出發!”
此令一出,營帳外瞬時嘈雜聲起,毛罡等人奔走傳令,呼喊聲與戰馬嘶鳴聲交織,往昔那靜若死水的大營,剎那間仿若被點燃的烽火台,再度忙碌沸騰起來。
“要行動了麼?” 一道輕柔卻又透著幾分清冷的聲音自營帳外悠悠傳來,恰似寒夜中的一縷幽笛,清脆悠揚。
楊炯循聲望去,只見李瀠蓮步輕移,步入營帳。她身形清瘦,一襲素色錦袍在這滿是兵戈肅殺之氣的營帳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那般引人注目。
楊炯凝眸,復又瞧見她那略顯憔悴的模樣,心底驀地一疼,幾步上前,親手為她披上一件厚棉衣,又仔細地為她戴上毛皮手套、帽子,拿起一條錦鍛圍巾,動作輕柔而又飽含深情,邊圍邊道︰“你要心疼死我嗎?這般不愛惜自己。”
李瀠靜靜佇立,任由他擺弄,美眸中平靜如水,仿若眼前這一切,不過是尋常日子里最稀松平常的瑣事。待圍巾圍好,她瞧見末端那精致的同心結,嘴角微微上揚,調笑道︰“以前沒發現,你哄姑娘的手段這般多呢。”
楊炯白了她一眼,轉身一邊麻利地穿戴自己的棉衣,一邊回道︰“你若是給我生個女兒,我天天哄得你眉開眼笑。”
“不答應你,便不哄我了麼?” 李瀠神色平靜,語氣卻似帶著一絲考校。
楊炯穿好衣服,恨聲道︰“明知故問!我哄你還少嗎?要不是你李瀠,換做旁人如此與我作鬧,我早就……”
“早就什麼?” 李瀠見他話到嘴邊又咽下,似笑非笑地追問道。
“你就鬧吧你!” 楊炯無奈,伸手托住她的臉,輕輕揉了幾下,那寵溺之意,溢于言表。
李瀠滿臉得意,美眸幽幽望向他︰“怎麼?後悔把我寵壞了?”
“後悔沒在長安就把你搞大了肚子!這樣也省得你跑來北地,跟我這般要死要活。” 楊炯這話一出口,似是賭氣,又似無奈,更似不甘。
李瀠聞言,眼底光芒一黯,旋即眼神轉冷,沉聲道︰“你站好!”
楊炯一愣,不明所以,緩緩收回手,滿是疑惑地看向她。
“楊炯!你了解我!咱倆感情歸感情,家國歸家國。二者斷不可混淆,我李瀠也絕不允許此種事情發生。你所有的謀劃與動作,最終結局必然指向那一步,這點我不怪你。可我是大華的公主,身負家國使命,怎能明知結果,依舊任你肆意作為,以致你我兩家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這點你也不能怪我。我知曉你心中所想,你想用感情來要挾我,是也不是?” 李瀠目光如刀,直直刺向楊炯,言辭鏗鏘,字字如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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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冷哼一聲,反唇相譏道︰“李瀠!你摸著良心說話。你難道不是在用咱倆的感情要挾我嗎?你明知道我寵你愛你,在我心中你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可你偏要拿這份感情做籌碼,逼我自戕。你明知道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必瘋魔,卻依舊這般行事,難道你不可恨嗎?”
李瀠見他將話挑明,亦是不甘示弱,哼道︰“你我皆是極其執拗的人,我深知你為了你家大業不會輕言放棄,你也深知我為了皇家社稷也不會妥協。既然如此,你我做完這轟轟烈烈的事後,一同赴死,難道不就是最好的結局嗎?你難道還有別的遺憾?”
楊炯深深地凝視她良久,幽幽嘆道︰“你知道嗎,李瀠?自你在皇城吹笛訴情那日起,我便憧憬著往後能與你一同依偎在夕陽之下,無需多言,就那般靜靜地坐著,看余暉灑遍大地,便是人間至美之事。也想著能和你起個大早,攜手登山,共賞日出,見證那天地間第一縷曙光破雲而出。可嘆往昔在長安,你我總是聚少離多,如今想來,滿心懊悔。”
“哼!你少拿這些話來惱我!想看是吧,明天就去看!讓你死而無憾!” 李瀠似是被他這番話撩動心底靜湖,眼神閃躲,嘴上卻依舊不饒人。
“你有病!” 楊炯氣得跳腳。
“哼!你故意說這話氣我,我沒打你就算好的了!” 李瀠亦是柳眉倒豎,嗔怒不已。
“李瀠,你能不能有點情趣?每次我這情緒剛調動起來,你就給我潑冷水!那日皇宮芍藥園,我滿心歡喜跟你告白,都已經折了一枝芍藥,情緒已然澎湃激昂,眼瞅著就要到高潮了,你非讓我換一朵白色芍藥,我看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出糗!” 楊炯想起舊事,恨恨說道,仿若當日那窘迫之態就在眼前。
李瀠听他提及此事,忍俊不禁,撲哧一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有臉說?你不知道我喜歡白芍藥?非要折一朵紅色芍藥來為我簪花!你自己作死!”
“你不喜歡紅芍藥,你種什麼呀!當時旁邊就只有紅色,我跑了老遠才找了一朵白色芍藥!你分明故意逗傻小子玩兒!” 楊炯依舊氣鼓鼓道。
“後來我不是讓你簪花了嘛!有這麼大氣嗎?記到現在?” 李瀠瞧著他那孩子氣的模樣,心中一軟,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溫柔摩挲,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情誼。
楊炯沒好氣地拍下她的手,繼續道︰“你總是有理!那我問你,憑什麼你可以用咱們的感情威脅我?我就不行?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李瀠聞言一愣,旋即笑道︰“有的!”
“有個屁!” 楊炯瞪大了眼楮,滿臉不服。
“我說有就有!” 李瀠寸步不讓。
“有什麼?你說!” 楊炯怒目而視,大聲質問道。
李瀠輕笑著走近他,伸出手勾起他脖頸,踮起腳尖,用自己的腦袋輕輕頂了楊炯的額頭三下,俏皮道︰“怎麼能沒有呢?我是你的小棉花,你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是真心。不許騙我、罵我,要關心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時,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時,你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最漂亮;夢里你也要見到我;在你心里我永遠是人間第一人。”
見楊炯不說話,李瀠揶揄道︰“怎麼啦?當初對我說的話是騙我的?現在想不認賬了?”
“你少耍賴!你這叫雙標你懂不懂?許你不許我,這不公平!” 楊炯心中叫苦不迭,當初為哄她開心,許下這番承諾,沒料到如今竟成了她反擊的利器,當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時之間,頓覺沒了脾氣。
“感情的事怎麼能談公平呢?咱倆要講公平嗎?” 李瀠嘴角掛著一抹狡黠的笑意,目光緊緊盯著楊炯。
“當然要……講……偶爾……講不了一點!” 楊炯對上她那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氣勢瞬間矮了半截,乖乖改口。
李瀠得意地笑了笑,走到他身前,幫楊炯仔細整理衣衫,又將他的圍巾緊了緊,柔聲道︰“走吧!我們可是要名垂青史的人!莫要在此婆媽。”
楊炯深深看了她一眼,豪情萬丈道︰“李瀠!我對付女人從來沒輸過!你等著!”
“哈哈哈!那是別的女人,不是我李瀠!” 李瀠笑得花枝亂顫,眼中卻透著無比的自信。
“你有什麼不一樣嗎?你不是女人?” 楊炯故意揶揄道。
“楊炯!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嗎?如此編排我,作死嗎?” 李瀠佯裝氣惱,作勢要打。
楊炯見狀,猛地湊近,對上她那嬌艷欲滴的紅唇,狠狠親了上去。唇分之後,他朗聲道︰“你知道你是女人就好!滅國之事你夫君來,你給我老實在家哄孩子吧!”
言罷,不顧她那氣惱的眼神,大步邁出營帳,聲若雷霆︰“全軍出發,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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