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漆漆的大房間。
崔敏敏醒來。
她一個骨碌坐起,快速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醒來,對她來說,也是不多的經歷。
過了一會,她想到了什麼。
“死”之前發生的事情,宛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子里播放。
臉上的表情微妙起來。
她一個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
“終于還是死了呀……”
“不對,其實也不叫死,算是以一種新的方式延續生命吧!”
看著太空艙一般、似乎是合金材質組成的牆壁和天花板,崔敏敏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在心里安慰著自己。
她收拾心情,再度坐起,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豪放地捏了捏自己的胸,哀嘆道︰
“果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話說衣服呢?得我自己變出來嗎?是叫具現,對吧?那要怎麼具現呢?”
她光著身子在房間里走起來,嘗試著看看能否找到可以遮身蔽體的衣物,但房間雖大,但除了一張床、一個椅子,就再沒有其他家具了。
就當她有點抓瞎的時候,听到一個像機械合成音的女聲在頭頂響起︰
“崔敏敏,請注意,崔敏敏,請注意,請立即離開你的房間,前往宴會廳。重復一次,請離開你的房間,前往宴會廳。“
“宴會廳?”
听了這個仿佛廣播找人的通知,崔敏敏有點懵。
我不是來到了被收容後的第一站、傳說中的房姐的大房子嗎?
果真是大房子?連宴會廳都有!
她確認了一下,實在沒有衣服可穿,索性也不管了,興沖沖地開了門出去。
一到走廊,崔敏敏傻眼了。
這地方也太大了吧?!
這房間也太多了吧?!
雖然光線不佳,她還是看出了個大概,這里簡直是一個超大型公寓,房間一個挨著一個,密密麻麻,走廊也是縱橫交錯,方向感差一點的人,估計走一會就迷路了……
她想到了之前和鹿凌霜說的“豪言”,要一晚換一個房間睡,現在看來,就算睡一年,也未必能把這些房間睡一遍。
而且讓她有些驚奇的是,這些密集如蜂巢一般的房間,從外面看,看著很逼仄,讓人誤以為里面的空間很狹窄,實際上,剛才她醒來的那個房間,在里面待的時候,完全沒有逼仄的感覺,相反,還覺得太空曠了,她目測房間至少有一百多平米。一百多平米的房間,只擺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椅子,很難不讓人覺得空曠……
“這是什麼空間折疊技術嗎?在外面看小小的,實則另有洞天?”
崔敏敏有點好奇。
她在走廊上走起來,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個白色漩渦狀的東西出現在前方。
“這是……傳送門?”
走近了,果真听到漩渦里傳來聲音,就是剛才通知她的那個機械合成音。
“崔敏敏,請踏入此門,我將快速把你送往宴會廳。”
一下子把她整不會了。
這到底是科技側還是魔法側的東西?
她沒有糾結太久,睜著眼就往漩渦里走——
沒有任何感覺,既不顛簸,也沒有晃動,下一個瞬間她就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廳里。
相比有點地獄公寓既視感的“生活區”,這個宴會廳明顯就有人味多了。
崔敏敏這會有點不好意思了,剛才在生活區那邊,因為照明比較暗,她光著身子倒也無所謂,但現在到了這邊,亮堂堂的、縴毫畢現,就有點頂不住了,她低著頭抱著胸、甩開步子,快速往大廳深處走去。
繞過大廳中央那同時可容納上百人的超大圓桌,她有點忐忑地走向大廳深處,那里擺著一張巨大的椅子,仿佛龍椅、仿佛王座一般。
本能地判斷,那個通知她過來的人,應該就會在這里出現。
果不其然,當她距離“龍椅”還有十幾米的時候,空氣中蕩起一點水紋一般的波動,一個高大的身影驀地出現在椅子旁邊!
來人穿著一身華麗的鎧甲,身高目測超過了一米九,面甲放下來,只露出兩只眼楮,壓迫感十足。
如果陶然這會在這里,一定能認出來這具鎧甲,與房道慧給她的一念殺生鎧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在細節上略有差異。
二者明顯系出同源。
崔敏敏驚疑不定地看著鐵甲人,正想著要如何開口,就看到一只黑貓突然從空氣中跌了出來,有點氣急敗壞地跑向鐵甲人,一個彈跳竄上鐵甲人的懷抱,一頓埋怨︰
“你這地方也太大了吧,讓我一頓好找……又穿這冷冰冰的玩意,硌得慌。”
崔敏敏︰“?”
起猛了,看到一只黑貓說話。
不過這黑貓看著好大啊,像只小豹子似的,想擼……
“嘿嘿。”
鐵甲人發聲了。
听到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崔敏敏徹底放下心來。
房姐!
原來鐵甲人就是房姐!
樂易的“房東”!
這個魔女之家真正的家長!
在現實世界里,房姐是一本除了會飛、看似平平無奇的繪本,沒想到回到了她的主場,畫風突變成這樣……
“小崔,歡迎入住。”
房姐一邊擼著貓,一邊言簡意賅地跟她打招呼。
崔敏敏高興地點頭,然後視線被黑貓吸引到了,定楮一看,脫口而出︰
“你、你不是那、那誰?!臨界那位?”
黑貓趴在房姐的懷中,舒服地翻了個身,懶洋洋道︰
“是我。給你托夢的就是我。”
“本來是想把你拉到我那邊去的。不過現在看來,你來這算是來對了。”
房姐接過它的話︰
“小崔,情況你已經了解了吧?……我再跟你說說也行。這個地方,以後就是你們睡覺、休息的地方,作為魔女,你雖然可以長時間在現實行走,但總歸需要時不時進補的,不然能量會虧空,時間長了,生命形態就會維持不住,最終形神俱滅。進補的方式,最簡單的就是睡覺,回到我這里來睡覺,另外就是精神食糧,但光吃精神食糧也不行,還是得睡覺。“
“所以,以後你得像小陶姬一她們那樣,時不時地回到我這里來睡覺。”
崔敏敏感激地連連點頭稱是︰
“好的,我記住了,姥姥。”
一聲“姥姥”頓時讓房姐心花怒放,笑出聲來︰
“好好好,這兩天你就在這里休息。你現在能級還沒穩定下來,穩定下來後,嗯,b+,很不錯……”
黑貓又翻了個身,有點羨慕嫉妒道︰
“你這條件比當初的我們還太多了,當時我們幾個,光維持存在就幾乎用盡了全力,哪有現在這樣的好事……“
它憶苦思甜,爪子不住地扒拉著房姐的鎧甲。
房姐笑道︰
“你要是喜歡,干脆把你那個魔女之家並到我們這邊得了。我尋思著樂易他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
黑貓聞言,立即從她身上跳下來,搖頭晃腦道︰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點感興趣的事情做,好不容易創業有點起色,你就想要並購嗎?”
“嘿嘿,你自己看著辦吧……你也看到了,我這里房間多的是,就算把你那個魔女之家的女娃子們都丟過來,也無所畏懼,桀桀桀。”
黑貓沉默了,原地踱步了一會,沉聲道︰
“行,我再想想吧。以後若是我那邊有魔女撐不住了,我送你這來?”
“嗯,但最好先問下樂易。你也看到樂易是怎麼收容小崔的了……可以說,我這邊最重要的人是他,要是沒有他,我這個地界也沒法維持穩定,早就迷失在空間和時間的亂流里了。”
听著房姐略帶點心有余悸地提到“迷失在空間和時間亂流”,黑貓的表情也嚴肅起來,它鄭重地點頭道︰
“那看來他的價值需要重新評估,再怎麼重視也不為過。”
听著房姐和黑貓聊著如此高端的秘辛,崔敏敏也興奮了,她終于忍不住舉起手來申請提問,頓時胸前的春光乍泄。
“小崔,唔,你想問啥?……看到了,別晃,胸這麼大,跟小陶有的一拼,晃得我眼暈……”
听著房姐“為老不尊”的發言,崔敏敏臉一紅,忙笑問道︰
“房姐,我有一個問題,不,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我想知道,房姐,你們也是魔女嗎?”
這個問題,其實她在莫邪幻境里,和幾個魔女一起討論過,大家其實都很好奇,都有自己的猜測,但沒有誰能確定。
“第二問題,我怎麼具現衣服啊。”
她又恢復了雙手抱胸的姿態。
房姐淡笑道︰
“先說第二個問題,具現衣服這事很簡單,我一會把小陶叫進來,讓她教教你。”
“至于第一個問題……這麼說吧,幾個月前,樂易那小子猜測我可能是個魔物,一個高等級魔物,s級以上的那種,呵呵……”
黑貓頓時鄙視道︰
“你是怎麼誤導人家的?”
“沒有刻意誤導,正常人見到我現實的樣子,肯定會往魔物方向想啊……現在,幾個月過去了,讓他再想這個問題,估計他也有了不同的答案……”
“嘿嘿,不賣關子了。”
“我不是魔女。小黑她是。”
被當著外人的面稱為“小黑”,黑貓有點抓狂,搶過話來對著崔敏敏說道︰
“我是魔女,她不是,我們這位老姐來歷可大了,她是魔女之上。”
崔敏敏心念一動,脫口而出︰
“初代魔女?”
在幻境的時候,她可沒少追著顧璇依她們問,她的想法也很簡單,就是覺得自己既然已經是魔女了,將來還要跟著一群魔女一起生活,自然要對這個族群更多了解,上到歷史沿革,下到柴米油鹽……
黑貓傲然道︰
“不,還要更往前。具體有多前,她自己都記不清了,但我可以肯定,房姐她不是初代魔女……因為初代魔女我見過。”
“我勉強跟初代魔女同期吧,不過她確實比我早一點,地球上第一個魔女的名頭落在她頭上誰也沒話說。她是明州人。說起來,她可是被歷史埋沒的奇女子一枚啊,生長于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卻不喜詩書、不習女紅,反而喜歡鼓搗奇技淫巧,擅長木工、鍛造、煉丹,喜歡搞發明創造,我尋思著,至少有幾個初代魔物就是被她鼓搗出來的……”
黑貓想到了什麼,有點興奮道︰
“該說不說,你們魔女之家里那個叫做鹿凌霜的魔女,跟初代魔女長相上有幾分相似。”
崔敏敏︰“啊?!”
仿佛听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48樓的茶室。
謝君瀟把目光中的審視藏得很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因為從結果上來說,確實也是什麼都沒發生。
她和黃典典追著鹿凌霜跑出去後,很快就失去了目標——她們被拉入了一個“幻境”、來到了一個鋪滿了蓮葉的大湖邊。
以她的實力和經驗當然能看出來,那里並不是魔物幻境,與魔物幻境那幾乎無處不在的魔力振蕩相比,那地方幾乎無法感覺到魔力的振蕩、構築,自然也沒有所謂的魔力造景了,所以謝君瀟很輕易就得出那里並不是幻境的結論。
但正因為不是幻境,才更加可怕,因為無懈可擊!
至少她拿這個地方沒辦法。
完全沒轍。
她嘆息著告訴黃典典︰
“看來是有人不想讓我們跟著鹿凌霜……想把我們和她分開,但對我們又沒有實質性的惡意。”
“謝姐,你是說,對方只是想把我們拖在這里、困在這里?”
“嗯,只能怎麼解釋。這是入夢術吧?現在還有人會這種幻術嗎?對方好大的手筆!”
“謝姐,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其實在夢里面?那、那我打你一拳試試?讓你醒來?”
謝君瀟氣笑了,掐了黃典典一道︰
“你怎麼不打自己?!沒用的。要破解這種入夢術……呃,其實我也不清楚。這是很古老的技能了,接近于傳說,以前只听老一輩人說過。能這麼瞬間讓人入夢,對方是高手中的高手。”
直到此時,她還是認為,對她們施術的,應該也是收容師或者某些江湖術士。
她們在大湖邊轉了轉,差不多十分鐘,也沒有找到離開的辦法。
好在風景宜人,權當來夢里散步一圈,體驗也不是太糟。
在黃典典開始覺得有些焦躁、計劃跳到湖里“游過去”的時候,她們出來了,發現自己的身體“滯留”在原地。
謝君瀟機敏地看了一眼手機,得出結論︰
“兩分鐘,差不多兩分鐘,我們被拉進去的時間。”
“啊謝姐,這你怎麼知道的?”
“剛才追出來的時候,我瞟了一眼手機時間。”
“兩分鐘能干嘛呀?對方為什麼要拖延我們兩分鐘時間?有這個必要嗎?”
謝君瀟聞言也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說的也是。難道是大範圍施術,不小心把我們波及到了?最近有哪個猛人在明州作案?回頭找人查查。”
她們還想往47樓走,卻看到樂易牽著鹿凌霜的手,面色如常地回來了。
于是,四個人又回到了茶室中相對而坐的局面。
“樓下剛才有東西爆炸起火了,不過問題不大,已經控制住了,”樂易主動解釋,表情自然,“對了,崔姐剛才給我發消息,她有事先走了。”
他當然看到了謝君瀟眼中小心翼翼藏著的審視,即使她藏得很好。
作為一年多的“枕邊人”,樂易再次心痛地發現,自己對謝君瀟的了解程度超過自己的想象,對方的一顰一笑、一點細微的動作,他都能快速解讀出來,這個了解程度,已經超過了他對鹿凌霜的了解,直追對陶然的了解。
更難受了。
此時的他其實心情極度不佳——每次收容完魔女,他都是無可避免地陷入一小段時間的抑郁,用房姐的話說,就是因為近距離直面魔潮,又吸收了太多深層的負面能量,這些負面能量引發的負面情緒,就算是姬一也無法吸收,只能他自己慢慢消化、排解。
不過為了應付與謝君瀟她們的寒暄,他可以說是強裝歡顏了。
有了這個突然的插曲,謝君瀟放開了一些,繼續追問鹿凌霜。
她知道,這是今天要完成的正事。
也是這次會面,她最希望達成的成果——與“鐵甲人”取得直接聯系,建立長效的溝通機制。
鹿凌霜已經和樂易商量好說辭,甚至房姐也給他們做了參謀,因此也不慌不忙道︰
“謝姐,實不相瞞,我家中並沒有你說的那種長輩,至少我是沒听說。我父親那邊,他以前只是一個小公務員,社會關系簡單,我母親那邊,說實話我就太不清楚了,因為我們家和我外公外婆家斷了關系很久了,那邊的情況我自己也不清楚。”
看到謝君瀟眼中難掩失望之情,鹿凌霜心中感嘆︰
“真佛當面,你燒錯香了呀,我旁邊這位才是……”
根據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樂易接過她的話、硬著頭皮說道︰
“謝會長,學無止境,能者為師,要是你不嫌棄我們年少輕狂、本領低微,以後還不吝賜教、交流。”
房姐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愛才之心,看到謝君瀟這麼積極奔走、這麼努力地想與自己取得聯系,她決定還是結份善緣,所以她告訴樂易可以適當透露一下自己的情況,可以暗示謝君瀟可以通過他來找到她……這些話,是在莫邪幻境之前就想好了的,當時覺得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現在從樂易口中說出,味道就不一樣了!
不止是樂易覺得忸怩、有點難以啟齒,謝君瀟那邊听起來,也是心情復雜。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暗示我以後跟他多走動、多聯系嗎?當著他女朋友的面這麼說?……好大的膽子。”
“是這個意思吧?我沒理解錯吧?他雖然說我們,其實是想和我單線聯系,以後找鐵甲人的事歸他管,是這樣吧?”
謝君瀟腦子飛快轉動,從樂易的話里很快剖析出這些潛台詞來。
她端坐著,眼楮看向樂易,兩人視線交互,很快又收了回來。
還真是!
從樂易的眼神里,她立即知道了自己的解讀沒有問題。
她心中一震。
同時還有些雀躍,一些甜蜜。
悄悄地在心中激蕩開來。
“往深了說,說明他們其實自始至終,是知道鐵甲人的,也知道我在找鐵甲人?我可以這麼理解吧?”
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優雅從容,沒了先前的患得患失︰
“那敢情好。樂易你年輕有為,我以後叨擾你的時候可不會少,希望你也不要嫌棄。”
謝君瀟臉紅了。
當著鹿凌霜的面,當著人家女朋友的面說這樣“露骨”的話,她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