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夢卿回過味來，意識到剛才羅思婕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確定你的秘密還是秘密？”
她羞憤交加。
有種脫光了衣服站在人群之中的感覺。
要不是樂易、羅思婕在看著她，她真的想轉身就跑……跑得遠遠的，跑到一個別人找不到、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對，我就是魔女。
我是魔女這件事就這麼被你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了，是不是覺得吃定我了？
她幽幽地想著，看向樂易的眼神明顯不善起來。
羅思婕下意識地往樂易身前站了站，樂易裝作沒看到她倆的反應，繼續說道︰
“不要緊張。我們對魔女沒有偏見、沒有惡意。”
注意到南夢卿的嘴角抽動、似乎有些嗤之以鼻，樂易決定繼續下猛料。
他已經鐵了心要把南夢卿拴在身邊了，至少在這個幻境結束前！
可不能讓她跑了！
病人，就該待在醫生的身邊！
“南夢卿，你想想，你的身體在哪……”
“是你們！”
心思敏捷的南夢卿反應過來了，失聲道，“我的身體在你們那？！……你們就是要奪舍我的人？！”
她是真回過味、真想起來了。
那股對樂易和羅思婕奇奇怪怪、氣場相合的熟悉感，原來是這麼來的？！
說破天，自己原來一直被他們“綁架”著！
看向樂易的眼楮紅紅的，像看著仇人和窮凶極惡的歹徒，既仇視又忌憚。
樂易沒想到自己“爆料”後，情況反而朝更惡化的方向發展，有點哭笑不得︰
“你別緊張！……放輕松。我給你好好講講。”
幾分鐘後。
南夢卿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有點如夢初醒、醍醐灌頂。
羅思婕把面甲往上推，露出一張美輪美奐、可以在娛樂圈當長期飯票的臉。在靜靜旁听了樂易的講述後，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多種情緒，既有同命相連、感同身受的共情，又有作為這個團體一員、與有榮焉的光彩和自豪感。
“所以，思思也是魔女？”南夢卿收拾心情，此時的她又恢復回精明多斷的正常狀態，立即推導出一個樂易雖然沒有明說、但已經呼之欲出的事實。
“所以，你們是一個魔女之家？真的有這玩意啊！我還以為傳說都是假的呢……”
他們也過了河。
南夢卿回身看向身後的“浮橋”，由十幾堵冰牆搭成的它在湍急的水中屹立不倒，她感慨道︰
“希望它們能撐久一點吧……我說你們，不對，我們是不是真的該收點過路費呀？”
“白白便宜後面的人了。”
羅思婕又把面甲放下來了，她吃吃笑道︰
“再怎麼說也是冰的，這天氣，撐不了多久的。”
南夢卿此時對羅思婕充滿了親近之意，自來熟地走上前去挽著她的手︰
“思思，你怎麼把面甲又戴上了……快摘下，讓我多看看，這麼美的妹妹，比很多女明星都漂亮……”
“不、不、這臉不是我的……”
羅思婕對她這突然而至、稍顯市儈的熱情有些抗拒。
樂易再次替她解圍︰
“夢卿，你以前听說過的魔女之家是什麼樣的？”
南夢卿沒做多想，立即回答道︰
“呃，魔女之家這玩意的傳說也是由來已久了呀，其實都是些江湖傳聞，上不了台面的東西……至少在今天以前，我都是當鬼故事听、當笑話看的。”
“基本大差不大，都是說某年某月某地，出現一個像庇護所、收容所一樣的地方，里面聚集了一些魔女，至于她們怎麼知道自己是魔女的，我就不清楚了，傳聞里都沒說……”
“這些魔女呢，聚在一起，說好听點叫守望相助、抱團取暖，說難听點，她們是自知時日無多，找個有臨終關懷的地方……魔女們聚在一起，也不鬧事，就是安安靜靜地等死，說起來也沒招誰惹誰吧？一般來說，魔女之家都有個管理者，她們都叫她家長，家長只是個稱呼，對魔女也沒有什麼實際掌控……”
“我了解到的情況、傳聞，就是這樣。”
樂易瞬間就想到了那個“臨界•魔女之家”，情況听起來跟南夢卿說的差不多？
它是如此堅挺，現在已經是龍國互聯網上小有名氣的賽博景點了。
南夢卿察言觀色，立即問道︰
“怎麼說？你們那邊的情況是不是跟我說的不一樣？……對了，你們魔女之家的魔女，除了我，都是怎麼來的？”
听得樂易和羅思婕都面露古怪。
樂易斟酌道︰
“這個容後再說，先問你個事，你認識聶錦書嗎？”
“聶錦書？等會，這名字我好像有點耳熟……但不是最近的事，對吧？”
說著南夢卿自己皺起眉來，陷入了回憶中。
“應該是跟我有過一點交集，但不多，可能打過交道，但不深入的那種？可能是我的客戶、委托人之類的？……怎麼了，怎麼問起這個人來？”
樂易看了她的反應，推翻了之前她和聶錦書是舊識的猜想，嘆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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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等匯合了，再跟你詳細說明吧。”
“匯合？跟誰匯合？你還有其他盟友？”
然後她馬上壓低聲音，一臉興奮道︰
“別告訴我，你的其他魔女也被拉進來了？話說你在魔女之家是個什麼身份呀，家長嗎？我的身體現在誰在管啊？”
羅思婕有點听不下去了，連忙幫腔道︰
“南姐，等人齊了再跟你說吧。你就放心好了，我們大老遠地跑這里來……你還不信我們嗎？”
南夢卿嫵媚一笑，又挽上了羅思婕的胳膊︰
“我信，我信還不成嗎。妹妹你真好看。”
“都說了，這臉不是我的臉，是魔物來著……”
“我不管，好看就是好看……”
龍泉鎮近在眼前。
和樂易想象中的很不一樣，他本以為，龍泉鎮會是一個地處交通要沖、吃到地緣紅利的繁華市鎮，再不濟也該是個大的富庶村落才對。
但是走近以後才發現，根本不是一回事。
龍泉鎮，與其說是一個鎮子，不如說是一個大的軍營。
還是那種被廢棄已久的軍營。
幾乎沒有什麼人在鎮子上常住了，樂易他們的劍奴在鎮子上轉了一會，才找到一個干瘦的小老頭，據說是本地人。
小老頭被禮貌地“請”到樂易他們身前，他畏畏縮縮地看了看，沒等樂易開口，自己主動先出聲道︰
“幾位當家，都是故劍國的貴人吧？可是要前往晉王都獻奴的？”
他見樂易、羅思婕和南夢卿三人都閉口不言，立即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連忙告饒道︰
“小老兒該死，還請原諒則個……幾位貴人，快讓你們的部曲進來吧。”
“你們是今天第一批進到鎮子來的，雖然鎮子里空房子很多，不過先來的可以挑好的……”
似乎懾于樂易他們人多勢眾，小老頭很賣力地帶起路來，主動介紹道︰
“龍泉鎮以前就是一個很大的村子，有上千戶人家，被征做軍營後，又建了很多營寨，所以不缺房子……你們先到的，我建議你們住東邊的房子，那里的房子新一些，也干淨……”
樂易把兩個劍奴隊長叫來，讓他們與小老頭對接，安排自己人進駐。
小老頭受寵若驚，臉笑得像爛柿子，連連拱手。
安排完畢後，小老頭似乎感念樂易的客氣和友善，特意又找過來，向他透露了來到這個幻境後、听到的最有用的幾條世界觀設定情報）。
“當家，貴部已經住下了……到了天黑之後，最好就別讓他們出門了，就待在屋子里。”
“哦？老丈，怎麼說？”
“此地有妖物呀。其實說起來，不止是龍泉鎮，這方圓百里，到了晚上，都是妖物出沒之地……當初劍國好端端一個國家，帶甲之士上萬，更有數萬劍手，為什麼會滅亡？！劍國亡國，與其說是被其他三個國家所滅，不如說泰半亡于妖物啊。”
樂易听到這個世界終于魔幻起來，既緊張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魔物莫邪還真是整了個大的。
它在這個資訊爆炸的年代醒來、成型，接收到的信息一定是五彩斑斕的黑、五顏六色的白，一定是某種不可言說、難以名狀的大雜燴，它若是以這些經驗、信息構建世界、編織幻境，一定是個光怪陸離、充滿了似是而非、難以自洽的東西的世界。
樂易沉吟了一會，問道︰
“那些妖物，好殺嗎？殺了會死嗎？”
小老頭被他的話逗樂了︰
“殺了當然會死……妖物也是天生地養的，被殺當然會死。不過尋常一個低級妖物，頂得上三五名持劍的劍手，一個中級妖物，能與一名劍豪打得有來有回，一個高級妖物，有能力殺死一名大宗師……”
他認真地勸說道︰
“當家，你的部下，差不多兩百號人，都是赤手空拳，要是遇到了高級妖物，恐怕一個都活不下來，所以……還是謹慎一點好。”
樂易笑笑︰
“感謝老丈提醒。我會約束他們，讓他們晚上就待在房間里別出來。”
小老頭連連點頭，撫須笑道︰
“如此最好。妖物不耐日光，到了清晨就匿去身形。挺一挺，熬過今晚就好了。”
小老頭離開後，樂易把劍奴隊長招來，告訴他們小老頭說的事。
劍奴隊長一臉肅穆︰
“主人，那位老丈說的事我亦有所耳聞。我的建議是，寧可信其有……”
樂易點點頭︰
“好，那這事就交給你了，讓弟兄們忍一忍，今晚就在屋子里待著，哪都別去。”
劍奴隊長恭敬地領命而去。
劍奴隊長一離開，樂易突然就想到一個問題，看向羅思婕和南夢卿︰
“忘了問了。你們估計，還要多久天黑？”
南夢卿笑道︰
“看不出來。這是幻境呀樂易哥，你不能用現實的常識來套……時間流速不一樣，說不定這個世界一天都沒有24小時呢……”
作為一個進過不少幻境的冥器師兼收容師，南夢卿完全有資格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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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易︰“不不，別的地方、別的東西可能糊弄，但時間這東西，我覺得這個魔物應該不會糊弄，說天黑就是天黑，說天黑刷妖物就是天黑刷妖物，絕對不會白天刷……”
南夢卿先是一怔，然後自嘲道︰
“噢差點忘了，你們是見過這魔物、知道它真名的……”
“等會！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來著？這里是明州？這魔物叫啥？”
對于南夢卿的一驚一乍，樂易絲毫不以為意，耐心回答她︰
“這里是明州。準確地說，是明州的折柳莊，聶家祠堂。魔物叫莫邪，是一把古劍……”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南夢卿以手扶額，一副很丟臉的樣子︰
“是、是，我是想起來了，包括你剛才問我聶錦書的事……我大概想起是怎麼回事了。”
“講講？”
南夢卿斂了斂容，眼波流轉︰
“等跟你的人匯合了再說吧。丟臉的事情我只講一遍……讓我猜猜，呃，我剛才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你看對不對？”
“嗯？”
“聶錦書是不是也來了？她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是個魔女了？”
樂易一陣沉默，輕笑道︰
“看來你是真的知道點什麼……”
南夢卿傲嬌地剜了他一眼，嫵媚道︰
“那當然。你都知道我是聶隱娘了，江湖地位在這擺著呢，嘻嘻，懂的東西自然少不了……”
接下來，他帶著二女在龍泉鎮里轉了起來。
他發現，此地的“原住民”確實已經很少了，唯一還營業中的一家食肆據說還是外地人來開的。
“樂易哥，”听到羅思婕喊了幾次“樂易哥”後，南夢卿也有樣學樣、這麼叫著這個在她的猜測中年紀肯定比自己小的男人，“你不會想請我們兩個魔女在這里吃飯吧，嘻嘻……”
樂易饒有興致地反問她︰
“夢卿，你也是老江湖了……”
“哼，我哪里老了？”
“你剛才自己說的……別打岔。你進過的幻境也不少了，待得最久的幻境有多長呢？”
這個s級幻境，到目前為止，樂易的體感上是過去了不到三小時，但在他去過的魔物幻境里，也算是久的了。想到幻境給他們這些劍徒下發的“任務”︰
10天內趕到晉王都……
難道這回真得在這個地方待上10天？
這個幻境與現實時間的流速比是多少？總不能是1比1吧？
要真是1比1，10天過後就算幻境結束，那也得原地餓死一大片人吧？
似乎知道樂易想什麼，南夢卿笑道︰
“我待過的幻境，時間最長是一個a級的古墓幻境，我在里面待了半年，體感上啊。實際上出來後，現實世界才過去了幾個小時。”
“這個不一樣。這個幻境可是s級的，還是一個開放型幻境……你知道，s級、開放型這兩詞放一起有多恐怖麼……不對，最近幾次公開記錄能查到的s級幻境，好像都是開放型的哈，讓我想想，持續最長的一次是……”
“泥轟國那次。”
她侃侃而談道。
與樂易聊得越多，她越發確信，樂易在現實中跟自己肯定是半個同行，她是收容師轉的冥器師，樂易是收容師，還是科班出身、根正苗紅的那種，而且她確信，對方的能級、行業經驗都不會超過自己——至于剛才，他是怎麼做到上天入地、疑似用超能力弄死一個痴人鳥人的？她目前還沒想明白。
“五年前吧那次，泥轟國的s級幻境，把小半個九州島都圈進去了，大得嚇人，所以持續時間相比起來也就還好，二十多個小時。”
羅思婕插話道︰“所以說，我們這一次，有希望在幾十個小時內結束？我說的是現實時間。”
南夢卿又過去挽她的手︰
“思思，話不能這麼說，不能這麼類比的。老實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魔物就沒想著讓大家好過，既在幻境里折磨我們的意識，又在現實里折磨我們的身體……”
南夢卿的話提醒了樂易，他在聊天群里給魔女們發消息，確認她們的位置。
青梅魔女喜滋滋地回復道︰
“易哥，我們快到了，剛過了一條大河，他們說河對面就是龍泉鎮了。”
樂易心中一樂，問她是怎麼過河的？
姬一立即跳出來插話︰
“樂易哥你似不似傻，當然是從橋上過的啊嗚嗚嗚嗚我只是實話實說沒有對易哥不敬）……”
這樣子？
樂易頓時有點尷尬，看來剛才那條河的橋不止兩座……也不知她們上了岸後還要走多久？
姬一繼續發言︰
“其實我們本可以更快的，但是總有些人看到我們就大發善心地給我們送劍奴，我們實在盛情難卻，嘻嘻，一路走走停停，所以才這麼慢的……”
魔女大王也“成熟”了，懂得用春秋筆法講述她們這一路的“劫掠史”了。
陶然有點不好意思地找補道︰
“確實盛情難卻，我們一點都不勉強人家的，真的，一個人也沒弄死……”
顧璇依、甦𡁸她們也相繼發來消息。
都說距離龍泉鎮已經不遠。
樂易有點擔心起鹿凌霜，正要發消息問她，她自己在群里回道︰
“我這邊進度有點慢，他們說還要兩個小時以上。”
光看消息，就能感受到她應該是挺著急的，還有點懊惱。
樂易想到了小老頭說“天黑妖物出沒”的事情，心下也是著急起來，看天色，距離天完全黑下來，恐怕要不了兩個小時了。
于是他在群里發言道︰
“大家加油！盡快進入龍泉鎮，我們的劍奴在鎮子東邊的房子住下了，大家到了後到東邊來匯合……”
陶然敏感地發現了他的焦慮，私聊他︰
“易哥，發生了什麼？”
樂易把小老頭說的事情告訴她。
然後陶然也著急起來了。
“易哥，我們加快了，快到了……準備把劍奴扔給姬一，我現在就去找你！”
“我跟你去接凌霜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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