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養心殿。
午後時分，姜無雙剛處理完一批各地上奏寒災情況的奏折，忽覺神思疲乏，便尋思著小憩片刻。
卻不料……
“稟陛下，明珠公主她…她…”
負責瑤華宮起居的嬤嬤俯首跪地，戰戰兢兢，面如土色。
有道是財權最能養人。
經過將近月余的浸染，姜無雙如今一舉一動都帶著極其濃重的帝王威儀，壓迫感十足！
不過眼見這嬤嬤緊張的話都說不出來，她也猜到了些許，便只輕聲問道︰
“明珠她怎麼了？直言便是，朕恕你無罪……”
聞言，那嬤嬤頓時如蒙大赦一般，連連叩頭道︰
“謝陛下聖恩，謝陛下聖恩……至于明珠殿下……她不見了……”
話音方落，姜無雙那對微眯的鳳眸中瞬間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
“行了，此事朕已知曉，你先下去吧，不過還需引以為戒，下不為例~”
“喏…”
待嬤嬤拜謝離去後，侍立一旁的畫鳶這才試探性的出言問道︰
“陛下，您好像並不著急？明珠公主她身嬌體貴，眼下這天寒地凍的，真不用奴婢著人去尋？”
“不必。”
姜無雙輕輕搖了搖頭，隨即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遙遙東望。
“你也說了，這丫頭身子嬌貴，跑不遠的……朕已猜到她偷溜去了何處，索性便親自走一趟吧~”
畫鳶注意到自家主子眼中的復雜，也不再多問，轉身便下去安排起了出宮事宜。
………
半個時辰後，換了一身素色衣裙的姜無雙便帶著畫鳶來到了東郊獵場。
經過白昭和姜千秋在此地一戰後，東郊獵場已經是面目全非，處在半荒廢的狀態。
兩女一路踩著厚實積雪往里走，一路上所見溪水改道，山峰倒塌，不由暗暗感慨此戰之激烈。
而當兩女來到只剩半截的盤龍山腳下後，果然見到一宮女撐傘守在此處。
畫鳶識得這宮女，是瑤華宮中有數的幾個會點功夫的丫鬟之一。
好像名喚……琥珀？
想來便是此女帶著姜明珠溜出宮去，偷偷來到此處的。
只因架不住姜明珠的眼淚，這才冒著殺頭大罪將她偷帶出宮的琥珀，顯然也在大雪紛飛中發現了姜無雙二人。
卻見她正偷偷左顧右盼的脖頸一僵，接著撒腿就要往山上跑。
“不必驚慌，朕此行只是過來找明珠談談心，順便祭拜一下而已。”
風雪中，姜無雙擺了擺手制止了畫鳶欲撲上去的動作，溫聲遙遙喊道。
可琥珀這小丫頭和她主子一樣，性格有點憨，也不知有沒有听見，反正就一味的往山上竄，跟個兔子一樣。
見此，姜無雙不禁無語的抿了抿唇。
接著，她抬手從畫鳶懷中接過一個放著香燭紙錢的小籃子，並低聲叮囑道︰
“去把那小丫鬟擒住，不必傷她，然後你二人在山下守著便是。”
“是！”
早就蠢蠢欲動的畫鳶興奮的點了點頭，隨即猛的一擰身，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只見畫鳶僅是幾個縱躍，便在漫天風雪中如蒼鷹搏兔一般，撲通一聲將琥珀撲倒在地！
兩女抱在一起，嘰里咕嚕的滾了滿頭滿身的雪……
畫鳶壓住琥珀不停亂蹬亂踹的小腳，見她閉著眼大喊大叫，不由有些沒好氣的喝道︰
“呸呸呸，憨丫頭，別叫了，你還沒死呢……既然這麼怕死，那還敢拐帶公主出宮？”
琥珀聞言，這才驚魂未定的睜開一對圓圓的杏眼。
隨即在畫鳶的逼視下，這憨憨的妮子愣了愣，啥也不說便嗷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把畫鳶都給整不會了。
遠處上山的姜無雙見此一幕，不由搖了搖頭，也沒管這兩個小丫頭，只自顧自的上山而去。
片刻後，她果然在平整的山頂見到了一道蹲在地上，埋頭雙膝小聲哭泣的瘦弱背影。
嗚~~~
風聲淒厲，混同著抽抽噎噎的哭聲，叫人听了好不心酸。
姜無雙站在遠處看了看，見姜明珠一改往日穿衣風格，發簪白花，一身衣裙比白雪還素。
不僅如此，這丫頭也不知是自虐還是怎的，竟也不撐傘，任由大雪落滿鬢發。
噗噠噗噠……
淚水順著清瘦的臉頰滴落在雪地上，濺出名為糾結和悲傷的濕痕。
嘎吱嘎吱！
姜無雙默默看了一會兒，抬步來到姜明珠的身邊，什麼也沒說，只反手解下肩上披風，蓋在她的身上。
直到這時，沉浸在悲傷中的姜明珠才驚覺皇姐的到來。
她仰頭，兩顆紅腫不堪的桃花眼迷茫的看著愈發明艷動人的皇姐，嗓音干啞的問道︰
“你…你怎麼來了？”
“他也是我的父皇不是嗎？我來看看他，也是應該的。”
“哦……”
姜明珠點頭悶悶的應了一聲，旋即又低下頭去，再次沉默。
這一刻，這朵人間富貴花的身上再不見昔日嬌蠻靈動，有的只是一股濃濃的委屈落寞之感。
就像是無家可歸的小獸，瞧著就讓人心生疼惜……
見此，姜無雙也沒急著開導她。
伸手將那些香燭紙錢一一擺出，姜無雙揮動真氣隔絕風雪，將這些祭拜用品引燃。
姜明珠愣愣的看著皇姐一番操作，黯淡的眸子中映著幽幽火光，明滅不定。
輕嗅著裊裊香火氣，她突然輕聲問道︰
“姐……你現在開心嗎？”
“什麼？”
正默默念叨著往生咒的姜無雙沒注意听，下意識反問道。
“我說，你現在開心嗎？”
姜明珠沒什麼語氣波動的又問一遍。
“你終于成了女帝之尊，還和白……他關系如此密切，你現在什麼都有了，所以……你開心嗎？”
姜無雙看出姜明珠只是單純在問，並沒有任何諷刺之意，便直言不諱答道︰
“能實現心中抱負，能和所愛之人相守余生，自是開心的。”
“哦……”
“姐，我好羨慕你……從小就羨慕……”
姜明珠將下巴埋進臂彎中，語氣誠懇而又帶著追憶道︰
“你自小就聰明，經常被父皇夸獎，我腦袋笨，樣樣都不如你……”
“可我不服氣，便處處和你作對，跟你爭，鬧，搶，現在想想，真是不該……”
“後來長大了些，我懂得了父皇才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但同時他也是孤家寡人……”
“有時候，其實他並不需要一個功課做的多麼多麼完美的女兒……”
“他需要的，僅僅是疲憊之時的一杯熱茶，寒冷之時的一件衣裳……僅此而已。”
“自我明白這些後，便努力扮演一個乖乖女小棉襖，這才將父皇的目光吸引到了我的身上……”
說到這里的時候，姜無雙注意到，她的眼中是有光的。
“姐，說實話，我其實只是想要多分一點父皇的寵愛，並沒有想過全部奪走的。”
“只是後來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惱人樣子，我氣不過，這才處處貶低你，在父皇耳邊說你壞話的……姐，對不起……”
姜無雙看著可憐巴巴沖自己道歉的妹妹，有些好笑，有些感慨，更有些……心疼！
“好了，都過去了~姐不怪你，真的~”
姜無雙俯下身子，輕輕擁住姜明珠，拍打著她的背柔聲安慰道。
卻不曾想，她此舉竟引得懷中的人兒突然就淚崩了。
“嗚……是啊，都過去了……就像父皇，他……他永遠睡在這片土地之下了……呃呃……姐……我沒有父皇了……沒有了……嗚哇！”
小丫頭在姐姐的懷里哭的上氣不接氣，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