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見得趙欣離去,嘆了口氣坐在書桌前,重新磨了些墨,看著趙欣批注過的公文,想了想畫了個圈。
這個圈就是同意的意思,也叫圈閱。
雖然姜遠斥責趙欣越了界,但她批注的卻是合理的。
“這個縣主也不是省油的燈。”
姜遠自語了一句,放下手上的公文,拿起另一份。
這一份,趙欣同樣批注了,上面是逐漸減少賑災糧發放的建議,因果利弊皆標注得很清楚。
並增加了新的提議,讓姜遠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姜遠愣愣的看著公文上,那娟秀中卻又透著鋒芒的字跡,心中再次一嘆。
趙欣若是男子,或者不是錯生在大周,她的成就可能極高,實是有些可惜了。
姜遠感嘆的同時,又隱隱生出不安來,女子無才不行,太有才卻得不到施展,下場只有兩個。
要麼郁郁寡歡過完短暫的一生,要麼,就會生出野心來,想盡一切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才是姜遠所擔憂的,他不願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落寞終其一生。
也不願她滋生出超越自身掌控不住的野心來,這是極大的禍事。
目前趙欣有後者這種傾向,姜遠卻不知道如何糾正她,不由得有些煩躁。
“義父。”
清脆的叫聲,打斷了姜遠的思緒。
轉頭一看,見得扎著丸子頭,穿著一身干淨衣衫的蘭兒,雙手捧著個大碗,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姜遠連忙起身接住蘭兒手中的大碗,左手一托將蘭兒抱了起來,笑問道︰“蘭兒怎的還不去睡?”
蘭兒脆生生的說道︰“娘親讓孩兒給義父送涼茶,說義父很辛苦。”
“辛苦蘭兒了。”
姜遠將涼茶放在書桌上,見得蘭兒的小臉依然很瘦,問道︰“義父這段時間太忙,也沒問你吃沒吃飽飯。”
蘭兒聞言,張開小手開心的說道︰“蘭兒每天都能吃飽飯,每天都有這麼大的饅頭吃。”
姜遠見得蘭兒開心,心情好了許多︰“蘭兒,過些時候跟為父去燕安念書好不好?”
蘭兒眨了眨大眼楮,滿眼欣喜︰“蘭兒也可以念書嗎?”
姜遠笑道︰“當然,那里有好多小伙伴。”
蘭兒開心的咯咯笑,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孩兒不去,孩兒不想與爹娘分開。”
姜遠卻道︰“那就不分開嘛,你爹娘也一起去。”
“真的?”
“真的!”
姜遠用力點頭,他確實是想把周小魚一家接去燕安。
周小魚在周家村上無片瓦,下無寸地,留在這里也只能是過著半死不活的日子。
姜遠或許幫不了所有人,但對于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周小魚等人,怎麼幫都不為過。
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別說是救命大恩。
“義父,爹爹還讓我告訴你,瘦子叔與賴子叔醒了。”
蘭兒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連忙說道。
姜遠聞言一喜,瘦猴與賴狗昏迷了十來日,全靠湯藥吊著命,現在終于醒了。
姜遠將桌上的涼茶一口喝了,牽著蘭兒就往瘦猴與賴狗的房間急走。
如今姜遠右腿上的傷已開始愈合,已不似最初那般瘸,動作倒是利索了許多。
姜遠到得瘦猴與賴狗的房間時,周小魚夫妻也在,正與他二人說著話。
姜遠探望了一番,滿含愧疚的告訴賴狗,那天夜里沒能護住他的瞎眼老母。
賴狗已從周小魚那知曉了所有事,只道︰“怪不得猴官兄弟,皆是唐明志那狗官的害的。”
姜遠嘆息一聲︰“你二人剛醒,別的不要去想,江竹松與唐明志、田昌都已捉拿,明日公審後,會給瀧河縣所有百姓一個交待。”
瘦猴與賴狗咬牙切齒︰“猴官兄弟,明日我們也想去觀刑,他們害死了我周家村那麼多鄉親,我們要看著那兩個畜牲死!”
姜遠點了點頭︰“明日我讓人將你們抬過去。”
姜遠安慰了一番,叮囑雲娘給瘦猴與賴狗做些小米粥。
又出了縣衙去查看了一番睡街頭帳篷的學子後,又接著回書房忙碌,直到雞鳴三遍時,才迷迷糊糊的趴桌上睡去。
早上醒來時,姜遠發現身上多了一件帶著淡淡茉茉香的披風。
“先生,您醒了,喝點粥。”
趙欣端著一碗米粥進得書房來,笑臉盈盈,昨夜姜遠喝斥她之事,就像沒發生過一般。
姜遠也露了個笑臉︰“有護衛照應著,你何需如此。”
趙欣柔笑道 “弟子服侍先生不是應該的麼?您若覺著不妥,先生不要將我當縣主,我也不將先生當先生如何?”
“你別說話這麼繞,你又想干什麼?”
姜遠豈能上她的當,直接問道。
趙欣抿嘴一笑︰“減放賑災糧之事,我怕引起災民不滿,糧倉前必須要有人坐鎮。
你今日要公審,我覺著我去糧倉守著吧,我這縣主身份或許有點用。
若是所有事都需你操心,那我們這些學子來此不是顯得多余?”
趙欣這般說,姜遠就無法拒絕,也沒理由拒絕。
逐漸減少賑災糧的發放,是姜遠賑災之初就定下的。
這麼做有兩個目的,經過十余天的放糧救濟,災民基本上被穩住能活命了。
若一直不斷的發糧,就會讓災民滋生出依賴之心,于災後重建不利。
二來,也是為了配合征召�b坌蘚擁桃皇攏 羰槍俑 恢庇辛阜 乖敢餿д蘚擁蹋 br />
但具體怎麼實施,姜遠卻是還沒完全拿定主意,實是事務繁雜,他又不是電腦,怎麼可能馬上就有詳細的方案。
但昨夜趙欣在關于減賑災糧的公文上,新增的那兩條建議,卻是讓姜遠大為贊同。
那便是從今日起,原本每人每天發放三斤粗糧,改為婦夂b惶煲喚錚 嘧嘲肆健 br />
要想有飽飯吃,青壯可上河堤修堤,不僅管兩餐飽飯,還有工錢。
凡老弱婦孺,願回鄉者,可在糧倉前領取路條憑證與五斤粗糧,憑路條在各要道上設的粥棚吃飯。
回村後,由入駐各村的格物書院學子統籌後,每日發糧救濟,並逐步怖復農耕,救濟為輔,自救為主。
這兩條建議,等于給引導災民回鄉的其他學子,鋪平了一大半的路。
同時也解決了,青壯自願去修河堤的難題。
這才有了姜遠嘆息趙欣身為女子,雖才華橫溢才無處可施的惋惜來。
因為大周女子掌不了實權,即便貴為縣主也不行。
所以姜遠感慨,趙欣若為男子,以她的能力與眼光,其未來的成就定然極高。
姜遠點頭應了︰“如此也好,分寸自己把握住。”
趙欣抿嘴一笑︰“自當听命!”
姜遠又喚進木無畏來︰“去找花校尉要幾個禁軍,保護好縣主。”
木無畏領了命急匆匆的出去找花百胡要人,趙欣也行了弟子禮轉身出了書房。
趙欣到得門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正在喝粥的姜遠,笑意依舊,眼中卻多了一絲雀躍。
姜遠喝完了粥,用冷水洗了把臉後,回房換上了朱紫色侯爺袍服。
今日公審江竹松等人,自然要正裝穿戴才合乎流程。
“郎將軍,將犯人押出大牢,帶上堂來!”
姜遠穿上官袍,坐上縣衙公堂之上,侯爺氣勢自然散發,伸手抽出一支簽牌扔了下去。
郎顯撿了簽牌一拱手︰“得令!”
其實犯人早就被押在公堂旁的側廳里了,郎顯一揮手,江竹松與唐明志、田昌被拖了出來。
瀧河縣犯事的人極多,上到縣令下到師爺衙役、小吏,被抓之人有數百之眾。
大周的縣衙並非只有縣令與師爺、三班衙差這些人。
還下設戶房,司戶司、兵房、刑房、吏房、獄卒,滿員的縣衙人數可達千人之多。
姜遠始終記得那天夜里,瀧河縣一個小吏就敢指使鄉軍,在官道上濫殺災民。
如今這公堂由姜遠來坐,又豈能放過一個?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吏都做了惡事,姜遠也沒有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不良愛好。
但他也不是什麼純善之人,先命郎顯用軍中刑罰初步甄別出有惡之人。
即便是初步甄別犯惡之人,就揪出惡吏二百三十人。
姜遠看得這個數字,氣得手指都在發顫,原本有些人只需判流徙、坐監即可,現在全改叛為斬刑。
不用重典,怕是糾不過淮州府這股惡風,淮州府的民怨也平不了。
但凡有惡行的小吏,不論作惡大小,皆用繩索綁了扔在縣衙外,一會押去菜市口砍了便是,他們連上公堂的機會都沒有。
無法甄別的就先關在大牢中,姜遠便將這些人留給了莊長祿,查實罪證之後,再依律處之,也算是鍛煉一下他了。
至于瀧河縣的鄉軍,校尉朱連卿,在城破之時被郎顯砍殺了,鄉軍兵卒則讓朱武關的將士殺了個干淨。
畢竟瀧河縣的鄉軍是被以平叛之名滅掉的,平叛不需要證據,只要他們的腦袋就行。
但不是他們被斬殺了,事情就結束了,而是事情才剛剛開始。
大周律上寫的清楚,造反為十惡之首,即便是普通兵卒,也會連累到家人,只是牽連沒有那麼廣而已。
普通兵卒跟隨造反,其父母、妻兒、兄弟姐妹會被斬首,但並不含九族或三族,其中出嫁的姐妹也不在牽連之列。
但像朱連卿這樣的校尉,又區別于普通兵卒,那真是九族盡誅。
郎顯這十來天,大多時候都在干這事,已是殺得人頭滾滾,不管高矮胖瘦拉出來就是一刀。
並且,上官雲沖、徐幕、上官沅芷與黎秋梧都是這麼干的。
這屬于軍中平叛之事,雖因姜遠而起,但姜遠卻是管不著的。
職能不同,分工也不同。
這也是當初在周家村時,周小魚等人要落草造反,姜遠強烈制止的原因。
姜遠高坐公堂之上,冷冷的看著江竹松︰“江竹松,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跪在這公堂之上?”
江竹松的官服已被扒了,腦袋上的黑發不知什麼時候也變成了灰白之色,原本儒雅的面容也已全是污漬。
“姜遠!我要面聖!你無權審我!你沒有證據!”
江竹松咆哮著要起身,卻被獨臂老李一腳踹在膝窩里,直接將他的腿骨踹斷了。
姜遠譏諷的看著江竹松︰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在淮州府造下大孽,數萬百姓因你而死,你還有臉面聖?
你謀害朝庭命官,又欲謀害欽差,你的罪證本欽差都已掌握,你抵得了賴麼?”
江竹松瞪著雙目大吼︰“我不服!什麼罪證?你不要憑空栽贓!”
姜遠冷笑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傳莊長祿上堂!”
莊長祿從公堂後的側門出來,對姜遠行了一禮︰“學生在。”
江竹松見得莊長祿上了公堂,頓時臉如死灰。
姜遠哼道︰“江竹松,你一直想找的莊長祿,本欽差幫你找著了,你還不認罪?”
江竹松再無咆哮的力氣,趴在地上一言不發,他知道現在什麼都完了。
臨時師爺甦逸塵寫好認罪書,拿下堂來,拉過江竹松的手一按,這罪就算定了。
姜遠看了看認罪書上的指印,笑道︰“江竹松、唐明志,你們可能想不到,莊長祿就在縣衙大牢中。
本欽差還得謝謝田昌田大老爺,若不是他把我抓進大牢,我也沒那麼容易找著莊長祿。”
江竹松與唐明志听得這話,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姜遠殺人還要誅心。
姜遠卻覺不夠,又對唐明志道︰“唐明志,你更想不到,下一任瀧河縣令,就是莊長祿吧?
你家的田地財產商號,莊縣令會一一清查。”
唐明志听得這話,抬起頭看了一眼姜遠與莊長祿,頭一歪竟然氣暈了過去。
姜遠也不多廢話,一拍驚堂木︰“將一干人犯人打入囚車,繞城游街三次後,押往西城菜市口,當眾公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