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看著一個個朝氣蓬勃的學子,唯恐這些學子有閃失,想了想後,側頭喝道︰“花百胡何在!”
“末將在!”花百胡閃身而出。
姜遠沉聲道︰“令你麾下一千禁軍調出二百,打散開來,歸防疫治疫的學子指揮!另調五百,歸講武堂學子與下村的文韜部學子指揮!”
花百胡面有難色︰“侯爺,陛下是讓我保護您…”
姜遠正色道︰“你不是還剩個三百人麼,按令行事!”
“是!”
花百胡無奈,只得照辦,他領的旨意是听從姜遠調派,姜遠怎麼說,他就得怎麼做。
就在此時,獨臂老李匆匆而來,稟道︰ “東家,上官老帥派人送來軍報,其余六縣皆破,有兩個縣的縣令被斬,余下四個縣的縣令被捉,鄉軍校尉盡皆伏誅。
上官老帥問您,是去府城審案,還是將人押來瀧河縣。”
姜遠摸著下巴想了想︰“我即為欽差,定然要去每一個縣巡視。
轉告上官老將軍,各縣縣令暫押原處,等我過去公審!否則民怨難平!”
獨臂老李記下後,又道︰“東家,二位夫人也捎來口信,說是她們負責的縣,新縣令未至,暫時抽不開身來與您團聚。”
姜遠嘆了口氣︰“無妨,如今她們剛平完叛,災民也需安置,確實抽不出身來。
轉告兩位夫人,明日我會派出書院學子,去往各縣接替賑災一事。
我盡處理完瀧河縣事務後,便會趕過去與她們相聚。”
既然要去其他各縣巡視,瀧河縣的事務就要處理妥當才能走。
首先要公審江竹松與唐明志,以及所有作過惡的小吏、衙差、哄抬糧價的鄉紳商賈。
瀧河縣受災最重,民怨最深,姜遠決定不將江竹松押回府城,就在這里動刀。
斬殺一州府尹是需要趙祈佑核準的,但趙祈佑給了姜遠最高權限,所作所為均視作天子親臨,這事他是能干的。
即便是如此,姜遠也不敢大意,已將上奏的奏章與江竹松等人的罪證送回了燕安。
如此這般,干起事來才名正言順。
姜遠轉身看向一眾學子︰“淮州府的叛亂已平,爾等先去休息,明日自行前往各縣賑災。
只是這縣衙太小,今晚只能委屈爾等睡在縣衙外街道上的帳篷里了。
待得你們進得各村,可借住百姓家中,糧食補助皆由官府出,辛苦你們了。”
姜遠說完,對著所有學子一揖。
學子們慌忙起身還禮︰“欲成大器,先勞其身!學生定不負先生所望,我等來之前就已做好吃苦的準備了。”
學子們行完禮後,先後散去,功夫不大便走個干淨。
明天開始就要忙碌起來,當前最重要的是休息好。
好在他們在書院念書已快半年,作息極其規律,每日都要鍛煉出操習五禽戲,身體素質好過一般的學子。
否則鴻帝與伍禹銘,還真不敢送他們來這里。
學子們散盡,後宅的一棵杏樹下,卻依有一個人影站著未動。
此人胸膛劇烈起伏,似是十分激動。
姜遠定楮一看,朝那人招招手︰“莊長祿,本欽差正想去找你,你在此正好。”
莊長祿從杏樹的陰影下快步走出,對姜遠彎腰施了個大禮︰“欽差大人,晚生有一事相求。”
姜遠淡聲道︰“你可是想回府城?你且放心,我已知會上官老帥,你的家人都已平安無事,你安心便是。”
莊長祿又是一個長揖︰“大人,晚生的家人已獲救之事,李護衛已告知晚生了。
晚生並非要急于回家,而是另有他事相求!”
姜遠詫異道︰“哦?你想求什麼事?”
莊長祿激動的有些聲音發顫︰“大人,晚生想進格物書院念書,請大人成全!”
姜遠一怔︰“令尊為百姓而死,定會被朝廷追封為功臣,你乃功臣之後,且已有秀才功名,若想出仕極其簡單,何必再去格物書院?”
莊長祿長揖不起︰“晚生方才見得格物書院的學子,各有所能,方方面面俱通。
而晚生雖已有功名,但自問不如他們,晚生也想能成為他們,或成為您這樣的人。”
姜遠上下打量一番莊長祿,突然笑了︰“你去不了格物書院!”
莊長身形一僵,滿是失望之色︰“為何?大人是否覺得晚生資質愚鈍?晚生定然用功讀書,請大人成全。”
姜遠搖了搖頭︰“非是你資質愚鈍,我不讓你去格物書院讀書是另有原因。
令尊莊大人教的並不比格物書院差,他是個好官,你也不差。
所以本欽差已上書陛下,舉薦你為瀧河縣縣令,沒有意外的話,聖旨不日便至。”
莊長祿听得這話,整個人有些發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大人,晚生實難勝任,我…我怕擔不起這重任。”
姜遠拍了拍莊長祿的肩,正色道︰“沒有人生來就會,不會就慢慢學。
令尊為民而死,你為民掙活命之機,不惜自陷大牢,受他人不能受之罪,又公私分明,這些都難能可貴。
我也不信你真不會當縣令,令尊為官快二十年,你看也看會了。”
莊長祿沉默了半晌︰“大人,晚生還是想去格物書院…”
姜遠還是搖了搖頭︰“瀧河縣的災情如何你也知曉,你是親身經歷者,由你來做這個縣令,相信你比那些外調而來的縣令要好太多。
你想入格物書院也沒有問題,我現在就可代表書院收下你這個學生。
你先在此地任職,按大周律,縣令治轄一地的期限是五年,你只要在此干滿兩年,干出成績來,到時你想回書院深造,或是想繼續干,都可行。”
莊長祿大喜︰“先…先生,這麼說,格物書院願收晚生?”
姜遠鄭重點點頭︰“憑你的品性,完全夠入書院的條件。
你也看到了,格物書院的學子在淮州要待上半年,以書院的說法,這叫實習。
你只不過要在此實習兩年而已,你既然要入書院,你在此的所作所為,書院都是會考核的,你就是當了縣令也不例外,其至比吏部還嚴。
我需要先告知你的是,若是你在實習期間出了大錯,會被書院除名,後果極其嚴重。
所以,你要想好。”
姜遠所說的考核會比吏部還嚴,並非張口胡說,是有依據的。
書院中不但有鴻帝,還有伍禹銘、姜守業、上官雲沖這些三公大佬。
若為書院學子,萬一做下錯事被書院除了名,這輩子也差不多就算完了。
被這麼多大佬排除在外,朝廷也不敢用,吏部也會優先排除掉。
吏部的官員又不傻,沒事去得罪那些人做什麼呢?
再者,將來格物書院的學子,很多都是要為官的,誰又會願意認下一個曾犯過大錯的同窗。
但若不入格物書院,反而沒這麼多的麻煩,為官在任犯了錯事,只要不是不可饒恕之錯,一般貶個官就到頭了,將來還有翻身的機會。
格物書院的先生構成,莊長祿也是清楚的,听得姜遠這麼說,卻是一點沒有猶豫︰
“學生謹遵師命!”
說完便跪倒在地,對姜遠行了拜師大禮。
姜遠笑呵呵的扶起莊長祿︰“你在此實習期間,書院會保留你的學子席位,稍後我會讓書院給你送來入院憑證,你的檔要也會被記錄在案。”
“謝先生。”莊長祿激動的點點頭。
姜遠想了想又道︰“聖旨雖還未至,你卻先要擔起縣令之責了。
我公審完江竹松與唐明志,就要去往他縣,瀧河縣諸事,你要多多上心。”
姜遠又轉頭看向甦逸塵︰“甦兄,長祿太過年輕,你是書院先生,在此給他當半年師爺如何?”
甦逸塵訝然失笑︰“姜兄都這麼說了,我又怎敢相拒,我來此就是統籌書院學子所有事宜,多干個師爺之職又何妨。”
莊長祿連忙又對甦逸塵作揖行禮︰“有勞先生,學生愚鈍,望先生多加教導。”
甦逸塵笑著受了︰“長祿,你的實習起點是眾多學子中最高的,責任也是最重的,整個瀧河縣的百姓,都指望著你,當要勤勉勿懈怠。”
“學生謹遵師命!”莊長祿又是一揖。
姜遠道︰“長祿,你今夜就讓人貼出告示,明天一早,你帶人去西菜市口搭個高台,公審江竹松與唐明志。
至于新的三班衙役招募,你與甦先生看著辦,招人前務必查清底細。”
姜遠吩咐完,又急急忙忙的往書房走,趙欣雖然聰慧,但也僅于算章一道。
其他的事,還得姜遠自己弄,把一些細節做出來,以便離開瀧河縣前,交接給新縣令莊長祿。
姜遠回到書房時,卻見得原本紙張散亂的書桌,已被整理得整整齊齊,賬本與各類公文分門別類的碼放著。
姜遠緩步走近時,神情專注的趙欣似乎並無所覺,仍舊在一張公文上批注著。
姜遠探過頭去一看,不禁吃了一驚。
他本以為趙欣只在算章上天賦異稟,卻沒想到處理公文也是毫不含糊。
筆起筆落間,條理分明,有據可考,有律可依,這沉穩之態絕非一朝一夕可成。
“先生,您回來了?”
趙欣察覺身旁有人,抬起頭來見得是姜遠,美目微眯嫣然一笑。
姜遠也微眯了俊目,似笑非笑︰“沒想到縣主處理起公文來如此趁手,才氣內蘊,不簡單吶。”
趙欣聞言臉上浮出憂愁關心之色︰“學生見先生日夜勞碌心有所憂,學生只是想分擔一二。”
“縣主有心了。”
姜遠拿起那份趙欣批注過的公文細看了一眼,這是份關于處置瀧河縣那些作惡不算太重的小吏的公文。
趙欣的建議是,除惡務盡,勿以小惡而輕罰,後面寫了個大大的“斬”。
“先生,學生批示的是否合理?”趙欣美目緊盯著姜遠的眼楮。
姜遠將那份公文放下,看向趙欣︰“縣主,你來瀧河縣是以縣主身份而來,還是以書院學子身份而來?”
趙欣聞言臉色微變,屈身福了一禮︰“自是書院學子的身份。”
姜遠目不轉楮的看著趙欣︰“既然你是以學子身份而來,當要知曉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為師吩咐你做的,就要做好。
為師沒吩咐你做的,你也可以提出自已的見解,但不能代為師發號施令,哪怕你所做之事本身沒有問題。”
趙祈絲毫不避姜遠的目光,卻也帶了些委屈︰“學生只是擔憂先生太過勞累,只想成為先生的助力,並無他意。”
姜遠目光灼灼︰“想成為他人助力是好事,但有些時候要注意邊界。
今天在瀧河縣,你敢代我批注公文,他日又想如何?你不甘為女子為師理解,但有些事不要去觸踫,平安喜樂過完一生就好。”
姜遠這話說得極重也不是沒有原因。
此前他一直覺得趙欣不簡單,當初在鶴留灣種土豆時,就已試探過姜遠一次。
姜遠喝斥了她一頓後,也沒往心里去。
但結合現在之事,與她以往在書院時的刻意左右逢源,心機便顯得有些深了。
趙欣見得姜遠起了怒氣,頭微偏了過去貝齒緊咬,有些話想說,卻又忍住了。
“學生知錯,先生教誨的是。”
趙欣轉過頭來時,又已是盈盈笑臉,誠懇認錯。
“知錯就行,時辰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趙欣既然認了錯,不管她心里到底怎麼想的,姜遠也不能揪著不放,只願她安生一些就好。
趙欣行了福禮,擺著水蛇腰出了書房,轉頭又看了書房中一眼,暗道自己還是有些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