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護坡塌得突然,姜遠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便連人帶馬栽了下去。
幸好塌陷之處空下去一塊後,並沒有馬上一塌到底,而是緩緩往下塌。
姜遠連忙踢了馬蹬,側身便翻下馬來往一旁避開,一些石頭也在他閃避的同時滾落了下來,剛好砸在馬的右後腿上。
馬兒吃痛之下,嘶鳴了一聲摔倒在泥漿之中。
“東家!”
文益收與一眾護衛大驚失色,忙不迭的翻身下馬,就要往塌陷處跳下去。
“別過來!退後!”
姜遠大聲阻止的同時,手腳並用從塌陷處爬了上去。
好在這護坡高不過四尺左右,姜遠除了手腳有些擦傷,簑衣與衣衫上沾滿黃泥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
但他騎乘的那匹馬就有些慘,馬腿被滾落的石頭砸了一下,又陷在黃泥里,怎麼掙扎也是起不來,嘶鳴聲不斷。
“東家,您沒事吧。”
文益收焦急的上得前來,將姜遠的手腿摸索了一遍,急聲問道。
姜遠抖了抖衣衫上的泥水,喘著粗氣搖頭︰“還好,無大礙。”
文益收見得姜遠除了掌心脫了點皮,衣衫掛破了幾處,並沒傷到哪,這才長吐一口氣,探過頭往塌陷處看去︰
“好好的路怎麼就塌了呢?這可是剛修的護坡,還不到一個月。”
姜遠同樣也疑惑,見得護坡不再繼續塌了,才與護衛們一起將受傷的戰馬拉了上來。
姜遠隨後從塌陷處的護坡石上,掰下一小塊水泥混合物來,用手一捻,手上的水泥塊頓成粉沫。
“這些混蛋!”姜遠的臉陰得似天空中的烏雲一般。
凝固的水泥一捻就成了粉沫,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用來修砌護坡的水泥沙漿中,細沙與水泥的配比有問題,水泥用得極少,無法有效凝結沙石。
這就怪不得只是下了一夜的雨,這護坡的石塊就塌了,不塌才是沒天理。
“東家,您全身濕透,不如先回府吧。”
文益收看不出來什麼問題,見得姜遠的臉陰沉沉的,卻是知道他已經在發怒的邊緣了,小心的勸道。
姜遠將手伸進雨幕中,讓雨水沖洗掉手上的粉沫,沉聲道︰“咱們先去小李莊,這路修的有大問題,我得看一看水壩!”
姜遠不顧文益收的阻攔,命一個護衛將傷了的馬牽回鶴留灣,他則帶著文益收繼續冒雨往小李莊趕。
沿途之上,姜遠又見得剛打好的路基護坡塌陷了數處,臉也越發的黑了起來。
一行人再不敢大意,靠著道路內側小心而行,遇到塌陷過寬的位置,便牽了馬步行。
在距離小李莊一里之地時,姜遠見得狀元溪的溪岸上站滿了人,爭吵的聲音離得老遠都能听得見。
透過雨幕,姜遠還看見有人舉了鋤頭扁擔,似乎有要打架的意思。
姜遠與文益收等人將馬留在路基之上,順著田埂往聚集在溪岸邊的人群走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兒我把話撂在這,誰敢把壯元溪的水引到這渠中,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姜遠擠進人群中,打眼一看,只見得這里原本有一條寬大的溝渠與狀元溪相接。
這條渠想是用來引狀元溪的水灌溉農田的,但此時卻被堵得嚴嚴實實。
一個五大三粗,穿著錦衣打著傘的中年胖子,帶著一班拿著棍棒的家丁,在水渠的邊上喝斥著一眾拿著鋤頭的民夫。
“哼!這片田是昭寧公主的,這水渠也是昭寧公主的,我看誰敢攔我!”
一個披著簑衣,戴著斗笠的青年男子拿著一把鋤頭,朝一眾民夫喝道︰“給我將溝渠挖開!”
“誰敢動!”
那中年胖子厲喝住要挖開水渠的青年男子,冷聲道︰“萬大人,你可想好了!這前面這些田地雖是昭寧公主的,但後面那些可不是!
如今馬上就要收麥了,淹了麥子,你賠得起麼!”
姜遠此時才看清,那挽著衣袖,打著赤腳的年輕人是工部侍郎萬啟明。
萬啟明滿臉怒色,喝斥著那中年胖子︰“爾不過阮府小小管家,你也敢攔我!真是好膽!
今日若是不讓本官將水排入這渠中,下游的水壩塌了,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那中年胖子聞言卻是不懼︰“萬大人,你別嚇小的!水壩塌不塌與我阮府有什麼關系?
小的只知道,這水渠往下三里是我阮府的田地,若被水淹了麥子,阮府的佃農吃什麼,阮府的損失誰來賠?
你若真要挖開也行,待我回府請示我家老爺後再行定奪!反正現在不能挖!”
萬啟明怒道︰“這條水渠直通二百里外的濟洲河!平時除了灌溉,也用作排澇,此時不用更待何時!等你請示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再者,你也莫夸大其詞,阮大人的田地大概率不會被淹,即便受災也不過一小片地方!首當其沖的是昭寧公主的田地!而不是阮府!”
那中年胖子皮笑肉不笑︰“萬大人,你也說有可能淹上一小片田地,那一小片田地就不是田地了麼?
再者,你擅自挖開溝渠,你請示過昭寧公主了麼?淹了阮府田地是小,淹了公主的田地是大,小的是為萬大人著想啊!”
萬啟明的耐心被耗盡了,他本不是擅言辭之人,不由得罵道︰
“狗東西,你一個家奴也敢拿阮大人與昭寧公主來嚇本官!這渠,老子挖定了!給我挖!”
那中年胖子不敢拿萬啟明怎麼樣,卻是指著一眾民夫喝道︰“誰敢挖!我家老爺是御史大夫,你們動一下試試!”
數百民夫聞言低了頭去,御史大夫是個什麼官,那是監察朝廷百官的大人物,已算得半個宰相,哪是這些民夫得罪得起的。
即便是萬啟明見著御史大夫,都得把腰彎成九十度行禮。
此時的雨越發的大了,狀元溪中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渾濁的水流越發的湍急起來。
本是一條不大的小溪,此時已有變成河的趨勢,萬啟明越發的著急起來,鋼牙一咬︰
“阮大人那里,我自會去請罪!你莫要再攔,否則本官便不客氣了!”
那中年胖子哼道︰“萬大人,今天你挖不了!要挖也得先請示我家大人!”
萬啟明冷笑著一揮手︰“將這狗東西拿了,敢反抗就給我揍他娘的!”
萬啟明身後竄出十幾個穿著簑衣的工部護衛,二話不說便上前拿人。
那中年胖子見得萬啟明的護衛真敢上,急聲喝道︰“你們敢!當阮府好欺麼!給我上!”
中年胖子身後的十來個家丁,拿著哨棍便沖了上來。
誰料工部的護衛如惡虎一般撲了過去,舉著刀鞘便是一陣猛砸。
這些家丁哪是這些配刀護衛的對手,頓時被打倒在田中。
那中年胖子也沒能討得了好,被一個護衛一腳踹進了溝渠中。
他那把精致的油紙傘也被踩破了,一身的錦衣也裹滿了爛泥。
“好膽!你們等著瞧!你們敢放水淹田,我家大人與昭寧公主都不會放過你們的!”
那中年胖子說著狠話往上爬,快要爬上溝渠時,一只大腳踩在他的腦門上,又是一踢將他踢了下去。
“你這低賤之民也敢踹我!”
中年胖子見得那又將他踢下溝渠的人,滿身滿臉的泥漬,以為是隨萬啟明一起來的民夫,頓時怒不可遏。
堂堂御史大夫家的管家,被萬啟明的護衛打了也便算了,現在連民夫也敢踢他,真不拿豆包當干糧了?
“大膽!敢辱罵豐邑侯!給我打!”
文益收听得中年胖子罵姜遠是賤民,這還得了,招呼手下兄弟,撿了地上的哨棍,照著他便捅。
那中年胖子在溝渠底下,此時爬又爬不上來,被捅得嚎叫不休。
待得文益收等人將那中年胖子打夠了,這才讓人將他拉了上來。
此時中年胖子哪還有剛才的囂張之色,躺在雨地里哭嚎不止。
姜遠蹲在那中年胖子身前,淡聲問道︰“知道本侯為什麼打你麼?”
那中年胖子挨了頓揍,腦子也靈光了︰“小的沒能及時認出您,是小的的錯,侯爺饒命啊。”
姜遠哼道︰“你罵本侯倒也算不得大事!你阻撓萬大人排澇才是大罪!”
那中年胖子哭嚎著辯解︰“侯爺明鑒啊,小的也是為了昭寧公主的田地著想,萬一被淹了,損失的是您與公主的錢糧啊!小的是為您著想啊!”
這中年胖子倒是機靈,見得姜遠來了,也不再說阻止萬啟明排澇是怕淹了阮府的田地,而是說怕淹了昭寧公主的糧食。
姜遠笑道︰“你倒是挺會操心,關心起本侯家中的糧食來了!”
“應該的!應該的!”中年胖子忙不迭的點頭。
姜遠臉色一寒︰“你打的什麼主意,當本侯不知?!你不就是怕水淹了你家老爺阮棋芳的田地麼!
你若是只打著阮棋芳的名頭來此阻撓,本侯也不是很生氣!你打著公主的名頭,行你之私心,你說該不該打?”
中年胖子被拆穿了心思,哪敢再言語,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姜遠又道︰“你回去告訴阮棋芳,若是淹了他家的田地,所有損失本侯給他!就看他敢不敢要!
若是今日因你的阻撓,導致煉鋼坊的水壩塌了,不僅你要死,你家老爺也好不了!
阮棋芳身為朝中大員,不為大周社稷著想,只為私心,縱使你這惡奴來此攪事,此事我會稟明陛下,看他接不接得住!滾!”
那中年胖子聞言被嚇得臉色慘白,暗叫一聲慘了,卻是再不敢多言,踉蹌著爬起身慌張離去。
萬啟明見得阮府的管家與護衛狼狽離去,這才上來與姜遠見禮︰“侯爺來得恰到好處。”
姜遠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給萬啟明笑臉,反而陰沉沉的︰“萬兄倒是好膽,敢打阮棋芳的管家。”
萬啟明見得姜遠臉色陰沉,只道是還在惱怒那中年胖子,正色道︰
“我也是沒辦法,若不想辦法將溪水分流,若是上游暴發山洪,還未建成的水壩危矣。
如若潰壩,下游幾十個莊子就完了。”
姜遠緩了緩臉色︰“阮棋芳官比你大,你打他的管家,他定然與你沒完,你且派人去京兆府將此事報個備,免得他害你!”
萬啟明聞言一愣,他這才知曉為何姜遠也要上前打阮府的管家,原來是為自己分擔火力。
如此一來,阮棋芳要參的話,就不會參他一人,肯定還會參姜遠。
姜遠又豈是阮棋芳能參得動的。
姜遠見萬啟明發愣,揮手道︰“先將溝渠挖開再言其他!”
有些事也無需明言相謝,否則就矯情了,萬啟明轉身朝一眾民夫下令︰
“挖開渠口!留一部分人守住渠口,不要讓雜物堵塞住!其他人順著溝渠巡視,擴寬狹窄之處!”
萬啟明一聲令下,十幾個民夫跳下水渠,將封堵的石塊泥土清開,渾濁的溪水瘋狂涌入。
姜遠看著急速灌入渠道的溪水,皺著眉道︰“僅此一條溝渠,怕是作用有限,將上游三里地的渠道全部挖開,分流溪水!”
萬啟明怔了怔︰“侯爺,這一片上萬畝的地都是您家的,若是全部掘開,恐是損失極大啊!”
這里的五個莊子皆是昭寧公主小茹的封地,也便是姜遠的家當,此時又快要到收麥的季節,若被水淹了,損失不可謂不重。
姜遠望著已泛黃的大片麥田,咬了咬牙︰“水壩乃是煉鋼坊的重要設施,如今也顧不上許多了!所有損失,我一力承擔!”
萬啟明聞言,朝姜遠深深一躬︰“侯爺大義!”
萬啟明也不怠慢,又調來數百民夫,扛著鋤頭將上游三里的所有溝渠挖開,滔滔溪水涌入溝渠後,漫上了麥田,一片汪洋。
不知道誰將此事傳到了小李莊、唐家村等五個莊子的村民耳朵里,數千村民嚎哭著涌來︰
“侯爺,萬萬不可啊!糧食沒了,我等也會沒命啊!”
姜遠的身前跪倒一片村民,不停的磕頭哀求,希望他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