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崔相看著徐郅介,穩住情緒道︰“音兒是挨著我長大的,從小錦衣玉食慣了,何必要去同安縣那等地方吃苦?賢佷,你這是在剜我的心頭肉。”
徐郅介話中,已有想與沈箏交好之意。
他決不能......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與崔衿音的親緣,讓崔衿音留在上京,甚至留在相府。
徐郅介聞言,眼中浸滿諷刺。
同安縣“那等”地方?
在他看來,與這吃人不眨眼的崔府比起來,同安縣宛若世外桃源。
“同安縣哪有相爺口中這般不堪?您真是言重了。”替同安縣說了句好話後,他繼續往崔相心窩子身上扎刀︰“且這世間,哪有徒弟不跟著師傅走的道理?如若如此,衿音拜師沈大人的意義何在?”
“你說什麼?”
崔相手中茶水蕩了出來,他怒目道︰“拜師?衿音豈能拜她沈箏為師,這簡直是胡鬧!”
這徐郅介,這沈箏!
這幾日間,他們到底還暗中做了多少事!
他越是急,徐郅介便越發沉穩。
“相爺此言差矣。”徐郅介慢悠悠地飲了口茶,從袖中取出幾卷告身文書,假意問道︰“相爺可是嫌沈大人官階低了?下官這不就送告身文書來了?只要相爺提筆取印,沈大人便正式任六部協理......”
慢悠悠放下茶盞,他又笑道︰“正四品六部協理,哪里低呢?音兒除卻高門小姐一身份,身無半點功名,能拜沈大人這當朝第一女官為師,已是高攀。這般好事,怎到了相爺口中,便是胡鬧?難道相爺與下官不同,並不是真心實意地盼衿音好?”
他步步緊逼,句句藏刀,崔相額間起了薄汗。
“賢佷,你我之間恐有誤會......”
他之前怎的沒察覺,徐郅介竟將注意打到了沈箏頭上?
若知道這二人要聯手對付自己,他一開始便會斷了徐郅介的念頭。
“誤會?”徐郅介笑著搖了搖頭,一語雙關︰“徐府與貴府多年姻親,相爺為人豁達,下官心中自是清楚。既如此,又談何誤會?”
他這副軟硬不吃的模樣,徹底惹怒了崔相。
“音兒是乃我相府嫡小姐,如今尚未婚配,豈能遠走他鄉?我知賢佷乃好意,但如此當真不行。待明日本相出府,自當親自向沈大人陳情,沈大人定能體諒。這份心,賢佷還是不要操為好!”
徐郅介一笑︰“可能操心便是下官的命吧。天地君親師,‘師’雖排在‘親’後,但‘天地君’皆在‘師’前。”
他頗有意味地瞧了崔相一眼,又道︰“下官請欽天監算了日子,今日益登門、益拜師。故今日下午,下官便會帶著衿音,攜禮登沈府拜天地、拜君、拜師。”
今日?
崔相突覺胸口一陣悶痛。
為何是今日,難道還用多想嗎!
徐郅介分明就是算準了日子——今日是崔府閉府的最後一日,也是簽批告身文書流程的最後一日。
他故意將所有事情都堆在今日,就是為了讓自己難堪!
“你......”崔相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他︰“你如此行事,就不怕......”
話還沒說完,便被冷聲打斷︰“下官還有公務在身,還請相爺莫要因私擾公,盡快簽印這幾份文書。”
“啪”一聲,展開的文書被摔在桌上,那聲音活像在打誰的臉。
如此,二人便算徹底撕破臉皮了。
看著那寫滿黑字的文書,崔相冷笑一聲︰“如若本相今日依舊臥床不起呢?”
那又如何能簽文書?
徐郅介早有預料,回以一笑︰“近日朝中大小事不斷,還是離不了相爺,您還是得盡快參加早朝才是。”
頓了頓,他有意道︰“就說一事,相爺恐有所不知,都水監吳題因蓄意破壞洄河壩驗收,已被刑部關押審問,如此惡劣行徑,若沒您鎮著,往後怕是更多。”
吳題......
“竟有如此膽大之人,膽敢破壞朝廷工程驗收?”崔相似斂起怒意,似驚︰“定要讓駱尚書好好審問,看他有同謀與否,再嚴加判罰。”
徐郅介仔細端詳著他的反應。
沈箏對他說過的話,則被印證。
——“下官與蔣大人、魏大人探監當晚,吳題便于獄中自盡。他知道崔相暫時倒不了,所以寧死都不敢交代,就是為了保全家人......您見到崔相後,可用吳題試探一番,若他毫無反應,便說明他早已留了後手,根本不怕被吳題供出。若如此,咱們往後想對付他,便可由此下手。”
他和沈箏都知道,用一個吳題,根本扳不倒崔相。
但只要他們手中的籌碼夠多,往後行事便能更加順利。
在心中告誡自己“莫急”後,他笑道︰“這是自然。不過......”
他話鋒一轉,拿起文書︰“若相爺今日依舊無法簽印,那下官只能入宮,將此事原封不動地稟告陛下。我大周大小官員數千,總不能相爺身子一日不見好,這告身文書便一日批不下吧。”
崔相听懂了他話中威脅。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臣,天子是君。
若他一直拖著不簽,惹怒天子,那天子可能會直接奪了他的“批官”之權。
如此......
崔相咬了咬牙,還真是得不償失。
與沈箏這次交鋒,因著有徐郅介的加入,他敗得格外難看。
可如今的他別無他法,只能喚來下人備下筆墨。
告身文書共有四份,一份是工部曾同實的,升任從五品水司郎;一份是戶部解猛,升任正六品戶部主事。
至于後面兩份......
看清上面內容後,崔相握筆的指尖逐漸泛白,活像要將毛筆掰斷一般。
簡直得寸進尺!
繞他是個泥人兒,這會兒也該有點怒火了!
“賢佷,除卻工部曾同實、戶部解猛的告身文書外,這剩下的兩份......恐怕不合規矩吧。”
徐郅介聞言起身,行至他身前,笑道︰“要不相爺再好好看看?陛下親自畫敕,豈能不合規矩?”
“......”
徐郅介拿著告身文書走後,他在廳中獨坐許久。
廳外樹影搖曳,天氣逐漸轉晴為陰,不知何時,竟又淅瀝瀝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