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辰時一到,崔相便主動走出了房門。
只見他衣袍整潔,發絲打理得一絲不苟,精神雖稱不上抖擻,但毫無病色。
崔尚己連日守在主院,見狀趕緊迎上去,欣喜道︰“爹,您今日願意見音兒她舅了?兒子就說,都是一家人,您是長輩,與他置氣作甚?”
對于這個嫡子,崔相早已失望透頂,直接提步繞開了他,往前廳走去。
崔尚己緊追不舍︰“爹,您這是要去前廳等他?兒子認為這倒不必,他怎麼說都是小輩,您倒沒必要太給他面子,畢竟是他求您辦事......”
“他求我?”崔相終于回頭看他了,眼神中是難以言表的失望︰“直至今日,你還以為他是十多年前的徐郅介?”
崔尚己一愣,下意識道︰“當然不是......”
遙想十多年前,徐郅介哪是什麼吏部尚書?連吏部侍郎都不是。
那會兒的崔尚己認為,他能叫對方一句“小舅子”,已是天大的抬舉。
可誰料風水輪流轉,徐郅介入仕後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而他崔尚己卻像命里缺官似的,一直得不到天子賞識。
時到今日,他連一聲“小舅子”都不敢叫對方了,而是一直喚“音兒他舅”,試圖用姻親“感化”對方。
不多時,父子二人便到了前廳。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在廳中等了一刻有余,依舊不見徐郅介身影。
“壞了壞了......”崔尚己左手攤開,手心向上,右手握拳以捶之,“爹,您說......是不是您不願簽告身文書,他入宮告狀去了?”
被關在府中七日,他早就坐不住了,滿腦子都想著出府去見心愛之人。
若是徐郅介告狀,天子一怒之下,豈不是得再關他們七日?
他越想越愁,在廳中來回打轉,頻頻看向廳外,期待徐郅介的出現。
崔相放在椅臂上的手逐漸握緊,再也壓不住心中怒氣,大罵︰“蠢貨,滾出去!”
崔尚己被罵得一愣。
想到孤身在外的心上人,他再也忍不住情緒。
回嘴︰“您對兒子發脾氣作甚?音兒她娘去世多年,您不讓兒子續弦,兒子也听話未娶。如今音兒都快到了嫁人的年紀,難道兒子還要將柳娘養在外面,讓她繼續做無名無分的可憐人嗎!”
頓了頓,他神色染上痛苦︰“您擔心音兒她舅因此與府中生了齟齬,兒子能理解。可音兒始終是女兒家,試問這世間男子,誰不想要個兒子?同為男人,您為何不能理解兒子,又怎知徐郅介一定不允?”
再退一萬步講,他就沒听說過,誰續弦還要看前小舅子臉色的!
一時間,廳中靜得只剩他的喘氣聲。
崔相懷疑過數次——數十年前,嫡子降生之際,莫非遭人暗中調換?不然何以如此愚鈍?
可當他凝視著那張與自己有六成相似的臉時,心中疑慮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滿心無力。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他分明是人中龍鳳,為何偏偏生了只陰溝里的老鼠?
他不再看那張臉。
平穩心緒後,他厲聲道︰“我再同你講最後一次,你自己做事留尾巴,就別怪我不給你留情面。”
對嫡子養外室一事,他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正如對方所說,“想要一個兒子”,他又何嘗不想要個孫子?
要怪就怪那女人蠢,肚子也不爭氣——若她能大著肚子上門,他說不定能網開一面,幫他們遮掩至生產......
“爹......”
正當崔尚己想繼續央求之時,新任管家來報︰“老爺,徐大人來了。”
“請他過來。”
說罷,崔相又看向崔尚己,“滾回你的院子去,這個月都不許再出府。”
......
徐郅介到正廳時,崔相正在侍弄廳中盆栽。
盆中種的是黃楊,乃他多年前親手種下的,只為那一句——“家有黃楊,必出棟梁。”
可惜......
“相爺好雅興。”徐郅介似笑非笑,“這盆黃楊,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繁茂。”
你那兒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用。
崔相背對著他,過了片刻才放下花剪,轉身笑道︰“賢佷來了?快坐。”
他喚人上茶,又道︰“前幾日身子著實不適,多謝賢佷多番探望,未能相見,實在是擔心將病癥傳給賢佷,賢佷可莫怪。”
“相爺哪里的話。”徐郅介被他惡心了一句,立刻不動聲色地擋回去︰“府上有呂署令和李大夫在,您安心養病就是,畢竟李大夫醫術卓絕,診治各類疑難雜癥也不在話下。七日前您那急癥,不就是李大夫給您看好的?”
听到徐郅介故意提起那日之事,崔相嘴角的笑淡了幾分。
看來這徐郅介是真想跟他撕破臉皮了。
“不知音兒近來如何?”他轉了話頭,“閉府那日,她沒能趕回來,好端端的,搞得有家不能回。我同她父親都甚是擔憂,恐她一人在外害怕。”
短短幾句話,徐郅介心中怒火便被挑了起來。
但想著前幾日來徐府的御廚,他又冷靜下來。
外甥女還沒拜入沈箏門下,便一日中被天子夸了兩次,還親自派了御廚來徐府,教府上廚子做外甥女愛吃的點心......
如此說來,若外甥女真能跟著沈箏去沈府居住,那豈不是更討帝後喜歡?
如此,他與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東西計較什麼?
“說起衿音,相府閉府多日,您恐怕還不知。”他突然笑了起來,這笑在崔相眼中還有些滲人,“衿音這幾日一直在救濟所,幫著沈大人打理府中事宜,怕是沒時間憂慮。”
崔相笑意徹底全無。
“賢佷說什麼?”一想到沈箏,他便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如何能讓音兒去救濟所那種地方?你這不是......”
“不止是救濟所。”徐郅介嘴角弧度更大了︰“過段時日,沈大人離京,音兒還會隨她前往同安縣,在同安縣小住。”
“小”字被他咬得重重的。
但他和崔相都知道,一旦崔衿音跟著沈箏去了同安縣,那便只有等沈箏期滿回京時,才能跟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