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駁了想法,孔吏員有些難堪,心中忍不住焦慮起來。
他人雖然在餃環會辦差,但歸根結底是戶部之人。
若只因“不得因噎廢食”這一理由,便將張氏母女登記入冊,那回了戶部之後,挨罵的還是他。
他求助似的看向沈箏,沈箏卻沒看他,而是繼續問道常越爾︰“但孔吏員的擔憂不無道理,你認為,會中當如何解決?”
此話一出,常越爾便知沈箏有了兩全的法子。
但既然他擔任了餃環會副會長,便要有自己的思考,不得事事求助于人。
短暫的沉默後,他看著登記冊道︰“所中可暫闢一處暫留所,張氏等記不清戶籍之人,便可先入暫留所、入暫留冊,待會中調查清楚後,再記入正式名冊也不遲。”
羅文書一听,面上露出喜意。
他就知道,救濟所不會對窮苦之人不管不顧。
而孔吏員的神色則較為復雜。
只因常越爾口中的“調查”太過籠統——如何查?誰去查?怎麼查?這些都是問題。
沈箏目光從幾人面上滑過,手指輕敲桌面︰“此法可行,但其中細則還需完善。一分隔,二核查,三劃分責任,這三項規矩缺一不可。”
說罷,她目光落回常越爾身上︰“但要記住,‘暫留’並非‘擱置’。下來由你和瓊嬤嬤牽頭,與戶部共同舉辦一議事會,盡快將此事給落實。”
常越爾心中豁然開朗,躬身答是。
瓊嬤嬤是皇後的人,有瓊嬤嬤共同行事,他心中的忐忑霎時少了許多。
事情告一段落後,沈箏準備再去中區瞧瞧,剛邁出廳門,便遇見了趕來的第五納正。
輪椅被他掄得飛起,侍從在後頭邊追邊喊︰“會長,會長您慢點!沈大人,沈大人就在前面,您小心!”
“沈大人!”
第五納正抬頭,猛地一拉手剎,給沈箏表演了個漂移甩尾。
“......”
沈箏差點被他撞到,違心夸贊︰“老爺子駕駛技術愈發嫻熟了。”
“會長......”侍從追了過來,心有余悸低聲道︰“還是小的推您走吧,您方才差點撞到沈大人,真是嚇死小的了......”
若是撞到了眼前這位,他有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第五納正一把揮開他的手,掄著輪椅靠近沈箏,示意她附耳,要同她說悄悄話。
沈箏挑眉,躬身,只听他壓低聲音道︰“您要找的東西,有消息了......”
橡膠樹!
能在離京之前得到橡膠樹的消息,是沈箏萬萬沒想到的。
畢竟之前洪公公便說過,就連他都沒辦法托人帶樹回大周。
如此一對比——還是商人陰招多。
一想到近在咫尺的車輪胎、鞋底、止血帶......沈箏激動得手指發顫。
她直接繞到輪椅後,握住把手便問第五納正︰“會長室在哪?咱過去說!”
“那......邊啊啊啊——您慢點!”
第五納正剛指了個方向,沈箏便推著他跑了起來。
華鐸一驚,趕緊抬步跟上,侍從被嚇得愣在原地,片刻後大喊︰“會長——!”
一條靚麗的風景線自前區滑過,第五納正與侍從的叫聲接連響起,好不淒慘。
待輪椅停在會長室門外時,第五納正險些吐了出來。
“報復......”他干嘔一聲,捋了捋凌亂的發絲,控訴沈箏︰“您這就是明晃晃的報復,虐待老人......”
沈箏勾唇一笑,不答。
誰讓他這個老人“開車”不規範,差點給她撞一邊去呢。
僅此一遭後,第五納正徹底不讓她踫把手了,死活都要自己掄進會長室去。
入內後,沈箏粗略打量一圈,給他提意見道︰“我先前說錯了,這是救濟所,不是餃環會,此處應當叫‘所長室’,而非‘會長室’。”
華鐸默默低頭,想著沈箏之前與她說過的“廁所”。
真是好一個“所長”。
“所長?”第五納正當真采納了她的意見,主動“冰釋前嫌”夸贊道︰“還是您有想法!若往後會中事務繁忙,這救濟所,估計會交給他人管理,稱其為‘所長’,真是再合適不過。”
沈箏囫圇“嗯”了一聲,坐在茶桌前摸盆栽葉子,而後開門見山問道︰“消息靠譜嗎?”
第五納正也斂了神色,看向侍從,吩咐道︰“出去把門帶好,莫要旁人靠近。”
侍從出去後,華鐸徑自走向窗前,閉眼凝神,仔細听著窗外動靜。
“消息是從南方商會手中買的。”第五納正打開香爐蓋,壓好香灰後低聲道︰“那樹在滿夷國不常見,但那曲國很多。但奇怪的是,那曲國人並不願售賣。”
沈箏一笑︰“特別的寶貝自是要緊緊攥在手里,若是隨意兜售,便不值價了。”
第五納正點頭,深以為意,“南方商會的人還說,他們有法子搞到,但有一要求。”
“說來听听。”沈箏道。
托人辦事,不怕人家提要求,就怕人家無私奉獻,到時候欠個天大的人情。
這種人情......可就很難還得干淨咯。
“他們要我明明白白告訴他們,那樹究竟有何用途。”第五納正眉頭緊皺,唾道︰“我一開始未允,說給我給錢,他們辦事。但您知道,南方富商不少,都不是差錢的主兒。這種人,就愛倆字兒......”
“新鮮。”沈箏笑著接話。
當人實現財富自由後,便開始有了更深層次的“精神追求”。
可以稱這種感覺為“新鮮感”,也可以稱其為“刺激”。
第五納正面露無奈,認真問道︰“您急嗎?若不急,我便再找找法子,大周這麼大,總歸不止他們一條路子。”
“我急啊。”沈箏笑道︰“不就那樹的用途嗎?我之前便問過了,大著呢。”
告訴他們用途又何妨?
“知道其用途”和“具備生產能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就比如,大周布商都知道棉花能織棉布,但時至今日,有哪家布商造出了花樓紡織機、織出棉布了嗎?
一個道理。
第五納正讀懂了她的意思,沉默後道︰“那......您告訴我,我告訴他們?”
沈箏笑著取來紙筆,拿起墨塊便開始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