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沈箏直接把徐郅介送到了朱雀門,雨還在下,不過比之前小了不少,朱雀門地勢高,怎麼都淹不著。
離開皇城之前,她還暗自慶幸。
幸虧這會兒她官階低,可以不用上朝,但徐郅介幾人就不一樣了。
盡管提心吊膽忙活了一晚上,早晨太陽升起之時,他們一樣得跪在金鑾殿,高呼“吾皇萬歲”。
“平身。”
天低則黑,今日,金鑾殿中的燭火比平日翻了一番。
百官起身後,天子掃視殿內一周,不知在問誰︰“崔相今日為何沒來上朝?”
洪公公立刻接上︰“陛下,崔大人昨日染了急癥,身子抱恙,寅時呂署令便派人入宮,代崔相稟明了。”
他並未刻意壓低聲音,百官听後神色各異。
有這麼巧的事?
洄河壩剛一竣工,崔相就害了急癥?
莫不是被氣的?
嘖......
這人真是,眼見都板上釘釘之事了,何苦要與陛下置氣呢。
余時章這兩日一直在印坊,忙活刑書印制,此時一听,便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他先是看了看季本昌——神色無異,細看之下只有一絲幸災樂禍。
又看了看岳震川——抱著懷中奏報不撒手,臉上寫滿“好煩別說其他的了我要呈上工部奏報論功行賞”。
如此一看,這二人恐怕都不知情。
他視線微挪,從徐郅介面上滑過後,又突然顛了回來。
——就你了!
他輕咳一聲,後退半步,示意岳震川和他換個位置。
岳震川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挪了個位置。
剛一站定,徐郅介便低笑起來︰“伯爺想問何事?”
此話一出,余時章就知道找對人了。
“本伯觀徐大人神色憔悴,似是一夜未睡?”余時章假意抬起袖袍,擋嘴︰“莫不是崔相病急,讓徐大人愁著了?”
試探的話,換來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伯爺說笑了,崔相害病,自有醫者救治,本官斷沒有替他煩心之理。”
說罷,他想又到沈箏,主動道︰“或是因昨夜突降暴雨,本官與沈大人幾人出城開閘,一夜未眠,這才面有憔悴。若伯爺還有惑,何不退朝後去問問沈大人?”
余時章眸光一凝,一股酸味從他身上散出,在殿中蔓延。
好她個沈箏,又悶聲干大事!
听徐郅介這話,二人怕是早已達成了共識!
壓下那酸溜溜的不快,他輕哼︰“這些小事,沈箏自是不會瞞著本伯,但本伯還是多嘴一句,徐大人為官多年,可不要看沈箏年紀輕、資歷淺,便欺負她。”
徐郅介側頭,神色認真︰“自是不會。”
不會就好。
余時章眉毛一抬,又偷摸和岳震川換了回去。
沒了余時章騷擾,徐郅介目光再次落回呂夫躬身上。
只听對方道︰“稟陛下,臣昨夜便替崔大人診治過。崔大人乃是淋雨所致的急癥,雖頗為凶險,但用藥後已有好轉。可......崔府上下不知為何,皆在傳崔大人害了天花。”
天花!
百官倒吸一口涼氣。
“口食不慎,或致體疾,言語失度,必招禍端!天花這等重疾,豈能隨意言之?”
“依本官看,府上下人豈能有這膽子?這話......恐不是空穴來風啊。”
“楚大人此話何意?難道相爺當真染了天花不成!若是那般,諸位同僚,恐都......”
“荒唐!依本官看,呂署令莫不是听錯了?”
所有人目光看向呂夫躬,呂夫躬手持芴板,誠摯道︰“諸位大人不必擔憂,本官方才已言明,崔大人只是害了急癥,並非天花。而崔府傳言,本官親耳所聞,絕不敢欺瞞陛下。”
話頭又被引到了天子身上。
他順水推舟︰“崔相染疾,朕心甚憂。然,天花疫不可小覷,回想去年,興寧府百姓染疫,是何等悲愴?蔣至明,你來說說。”
蔣至明擔驚受怕一整個白天,又忙活了大半個晚上,眼下突然被點名,腦子還是懵的。
“臣......”
他面露糾結,似是在想措辭,驀地靈光一閃,雙眼發亮︰“臣以為,天花疫雖可怕,但已有了防治之法!去年興寧府遭難之際,便是同安縣的李大夫制出了牛痘,救興寧府數萬百姓于水火之中!既如此,何不將牛痘推行,徹底絕了天花疫!”
話音落下後,他沾沾自喜。
自己真是個天才,不過稍一琢磨,便猜到陛下目的,做了一回馬屁精。
天子滿意點頭,但百官,卻聞“痘”色變。
“陛下!臣以為不妥!”衛尉寺少卿路盛林出列道︰“為了一場不知何時到來的瘟疫,讓百姓提前染病,實乃不明智之舉!”
他雖不知呂夫躬的謀劃,但他知道,牛痘乃沈箏手下大夫制出,若推行牛痘,沈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自又是水漲船高。
如此,實在對他們不利。
再觀今日,崔相不在,他便更要挺身而出,待崔相病好歸來,必當記他一功!
不出他所料,此話果然引得不少官員附和。
“是啊陛下,臣也以為。不若保留牛痘,待......”
“待什麼?”余時章毫不留情地打斷︰“待天花卷土重來,給你鬧了個臥床不起之時,再種牛痘?”
那官員不敢同余時章嗆聲,路盛林戰意激昂︰“伯爺,下官不明白,如此有何不可?俗話說得好,有病治病,既你我無病,為何要提前治?”
此話又引得不少官員贊同,余時章卻直接大笑出聲。
呂夫躬、季本昌、岳震川、徐郅介幾人,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路盛林。
路盛林暗中一驚,立即回想方才之話,卻並未發現有何不妥之處。
他正了正神色,“伯爺為何對下官大笑不止?”
“真是好一個衛尉寺少卿。”余時章笑容不在,眼神銳利︰“牛痘已被制出半年又有余,你卻壓根不知何為牛痘!”
說罷,他立刻轉身,大聲對天子道︰“陛下!老臣,要參衛尉寺少卿失職之罪!”
路盛林慌亂看向天子,只見天子神色凌冽,眸中盡是對他的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