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進行到一半時,狂風大作。
“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司儀第三次提醒。
新娘王敏芝很有耐性地等著站在自己對面的新郎,風吹亂她頭頂潔白的頭紗,她生得明艷大氣,目光嫻靜,膚色卻透著一種不健康的白,此刻她立于狂風中,如一朵馬上就要四分五裂的蒲公英。
新郎倒是周正俊朗,時尚雜志走出來的模特一般,只是此刻他一臉死灰,見不到半點往日海州新聞一哥的風采。
風很大,他如一棵松柏巋然不動。
婚禮地址選在朗園,不對外公開,草坪的盡頭是一片懸崖,懸崖下是海岸線。天氣好的時候,站在懸崖上能眺望整個海平面。
可惜,今天不是好天氣。
巨大的海浪拍打著岩石,怒吼著,仿佛警告這個世界,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之中。
現場來觀禮的嘉賓不過百人,身份顯貴非常,大都是女方王敏芝生意上的合伙伙伴,作為海州市近來崛起的年輕女企業家,王敏芝身上的光環明顯多于身為新聞主播的新郎陸雨時。
司儀僵笑著正要第四次提醒陸雨時。
王敏芝微微靠近新郎,小聲說了一句︰“你的那位林老師,好像還沒有離開海州吧。”
話音剛落,王敏芝便感覺陸雨時氣場瞬間變了,他抬起眼眸,淡淡地掃了一眼下面觀禮的人,電視台的高層,還有張家的代表。
沒有一個是他的親人。
他這一生,實在是荒腔走板,不成樣子。
活了三十七年,自以為早已逃脫牢籠,卻原來不過是一場痴夢。
這就是他陸雨時的命。
演戲這種事,他向來信手拈來。
只是他方才走了神,忽然想到,若是和他結婚的人是那人……只是在腦子里想了一下,他便已經覺得幸福得不能呼吸。
沒想到,只是這麼短暫的瞬間,很快便被打斷了。
“你的那位林老師,好像還沒有離開海州吧。”
王敏芝的話,將他拉回現實。
陸雨時臉上不見慍色,他很少將情緒寫在臉上,聞言只是很靜地看了一眼王敏芝,又從戒指盒里拿過戒指,戴在她手上。
交換完戒指,到了親吻新娘的環節,陸雨時紳士地側頭過去,唇在距離王敏芝很近的位置準確地停下,唇邊帶著冰冷的淺笑。
“王敏芝,她少一根頭發絲,我就把你從這里扔下去。”
懸崖下,海浪聲一浪接過一浪,遠方黑雲聚集,暴風雨正在靠近。
下午四點多,暴風雨席卷全城,婚禮轉到了室內。
晚宴要六點才開始,陸雨時等到五點半,敲了敲手里的香檳酒杯︰“非常感謝各位來參加我和敏芝的婚禮,我晚上還有工作,就不陪各位了,這杯酒算是我賠罪,抱歉。”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動作說不出的優雅從容。
不遠處,王敏芝眼神復雜地看著他,欣賞、欽佩、還有……無奈。
賓客中有人調侃道︰“章台,你們電視台就只有陸主播一個新聞主播嗎?人家結婚,你們還不肯放人?”
酒店的服務人員小聲八卦︰“陸主播比新聞上還帥,一點看不出來已經三十七歲了,說二十七我都信。”
“結婚還要去播新聞,真敬業啊”
“敬業什麼,不就是一吃軟飯的。”
陸雨時喝完那杯香檳酒,便在助理的護送下匆匆離開了,才走出大廳,便將西裝領口別著的新郎胸花一把扯下,隨手丟進垃圾桶。
因為暴雨,陸雨時六點十分才到電視台,今天日子特殊,若是踫見同事,難免要恭喜他新婚之類,助理雖然不知道陸雨時為什麼要結這個婚,但也看出他對婚事的不滿和敷衍,猜他疲憊至此,必然不想在此時應付旁人。何況,時間也快來不及了,便讓司機從車庫進電視台,不從正門走。
出了電梯便是新聞部,每個人看見他都是好一陣道賀,“恭喜陸老師,新婚快樂。”
怕時間來不及,陸雨時步履匆匆,到演播廳時已經沒時間換衣服,好在新郎禮服的外套和新聞主播的著裝調性並不違背。
他只補了個妝,便坐上了主播的位置,旁邊的女搭檔譚文莉看他身上還穿著黑色禮服,忍不住調侃︰“我們陸老師不愧是海州電視台的門面,結婚還這麼敬業,佩服。給我們帶喜糖了嗎?”
陸雨時戴好耳機,喉間有些發澀,給助理打了個手勢︰“水。”
助理將保溫杯給他送過去,他喝了一口,漱口,將口腔里那杯香檳的味道全部清除,又清清嗓。
監視器前,身為總導演的老錢看著監視器上陸雨時周正清瘦的面龐,調侃道︰“喂,老陸,十幾年了,你怎麼還這副樣子,吃防腐劑了?”
聲音傳入陸雨時耳中,他正視著自己正前方的攝影機,面無表情道︰“你少喝點酒,不吃糖不吃澱粉,每天保持運動也可以。”
演播廳里各部門工作人員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進行著直播前最後的準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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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稿被遞到了陸雨時面前,他很快速地掃了一眼。
時間來到六點二十九分。
老錢︰“各部門注意,直播馬上開始,十秒倒計時……十……”
燈光就位。
攝影機就位。
……
“三,二……一。”
老錢按下直播按鈕。
海州新聞聯播莊重而有節奏感的片頭cg畫面出現。
和男女主播同時出現的,還有陸雨時十年未變,字正腔圓,自帶磁性的嗓音。
“觀眾朋友大家好,今天是六月十六,星期五,歡迎收看海州新聞聯播。”
……
直播進行到一半,提示屏上出現一行提示。
陸雨時念道︰“插播一條時事新聞,今天下午五點,惠心大廈發生一起跳樓事故,接下來請看前方記者的詳細報道。”
惠心大廈?
陸雨時心頭忽然蒙上一層陰雲。
畫面切換到了惠心大廈下的實時畫面,因為暴風雨,記者穿著雨衣,站在風雨中進行播報︰“死者是一位年輕女性,經過警方核實,為我市公立小學的一名數學老師,此前曾有家長投訴這位老師有虐童傾向。”
惠心大廈。
年輕女性。
公立小學。
數學老師。
虐童嫌疑。
這幾個詞匯放在一起,他大概已經猜到新聞中的跳樓者是誰了,心髒好似被人緊緊捏著,透不過氣來。
她怎麼會……
想抬頭去看一眼大屏幕確認心中的猜想,卻又不敢,害怕真的如自己所料。
握著筆的手不自覺地就加重了力道。
傳入他耳中的每個字都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惋割著他的心。
新聞畫面中,警方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因為暴風雨,女子的尸體已經被保護起來了,攝影機捕捉不到對方的長相。
警戒線外圍滿了撐著傘,穿著雨衣的圍觀者。
整個海州,都被這場暴風雨吞沒。
“惠心大廈,不是張家的產業嗎?”身旁的女主播譚文莉小聲嘀咕了一句。
下一秒,吱一聲。
陸雨時手里的筆被他生生折斷了,身體也輕輕顫抖著。
譚文莉見到這一幕猶是心中一驚,她做陸雨時的搭檔三年來,是第一次看他失態。
陸雨時這個人平時淡淡的,對什麼事都是一笑了之,從未見過他跟誰紅過臉。他此刻雖看起來還算冷靜,什麼也沒做,可周身卻圍繞著一股危險可怕的氣場,眼神也不復往日溫潤,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相關情況,警方正在調查,後續我們將會繼續為大家跟進報道。”
畫面從事故現場切回演播廳。
老錢盯著監視器里還低著頭的陸雨時,皺眉︰“老陸?陸雨時?!這里是演播廳,不是你的新婚現場!”
陸雨時抬起頭來,眼神冷冽如刀,手里還握著那斷了半截的筆,筆芯插入掌心。
老錢第一次看見他在演播廳內失態,也是吃了一驚,馬上說︰“切譚文莉。”
畫面只能先切到譚文莉的單人畫面。
陸雨時在新聞主播的位置上已有十多年,他和老錢是這個演播廳當之無愧的定海神針。
只要有二人在,這個演播廳從未出過新聞事故。
因為陸雨時的反常,譚文莉也有些沒底,她覺得自己身旁好似坐著一個活死人,播起新聞來也比第一次坐在這個位置還要緊張,好不容易播完一段民生新聞,滿頭冷汗去看陸雨時。
發現他正襟危坐,面色沉靜,看起來已經恢復正常。
可他握著半截筆的手掌心正在流血,猩紅血液順著掌心皮膚滴落到新聞稿紙上。
簡直令人毛骨悚然,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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