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漫時,夕陽如一顆碩大的咸蛋黃,正緩緩沉在張壁古堡西側的山坳里,那最後一縷金紅斜斜地鋪灑在黃土城牆上,為城牆瓖上了一層金邊。箭樓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就在這時,張壁古堡厚重的木門“吱呀”作響著向內緩緩打開,發出的聲響在寂靜的暮色中傳得很遠。
一支車隊從堡內徑直而出。領頭的馬車車輪堅實而沉重,緩緩碾過門前那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石板路,發出沉悶而厚重的聲響,車轍在落日余暉里清晰地印下兩道深色的車轍。
緊隨其後的二十余輛馬車緊密相連,如同一條蜿蜒的長龍。麻布下隱約可見箱籠麻袋的輪廓,塞滿了車廂。
車輪緩緩滾動,卷起的雪絮塵土被夕陽染成暖黃,宛如金色的煙霧,與遠處漸濃的暮色慢慢交融,仿佛一幅古樸而宏大的畫卷。
趕車的漢子揚了揚鞭,鞭梢劃破空氣,發出清脆的輕響。在這聲響里,整個車隊不疾不徐地朝著大路延伸的方向穩步前行。
林元正與劉武軒並駕齊驅,他們望著一千余輕騎如潮水般魚貫而出,井然有序地護著車隊在覆雪的路面上緩緩前行。林元正嘴角不由輕輕上揚,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欣悅與滿足。
殘陽的金輝灑在輕騎的甲冑上,映出細碎而耀眼的光,仿佛無數顆星辰在閃爍。馬蹄踏過積雪,發出“咯吱”的輕響,他們碾過路邊的殘雪,緩緩出堡而行,漸漸融入這片雪與光交織的世界。
劉武軒側頭看了眼身旁的林元正,見他神色輕松,便笑道︰“家主,我原以為那守將王魁會百般阻撓,沒成想竟如此爽快?”
林元正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無奈笑道︰“你都把刀架在他脖頸上了,你說他還能如何敢阻攔?”
“那我們可還給全堡留了半年的糧食,足夠他們捱到開春開耕了。”劉武軒摸了摸鼻尖,語氣里帶了幾分不以為然,“總不能真把人逼到絕路,好歹也是守了這麼久的古堡,留條活路,也算全了情分。”
林元正望著車隊碾過積雪的轍痕,輕輕頷首︰“做得好。咱們只求通路,不求結怨。這雪天里斷人生機,傳出去也不好听。”
他抬手攏了攏披風,寒風卷著雪沫子如針般打在臉上。“走吧,別讓車隊等急了。”
言罷,林元正一夾馬腹,胯下的黑馬輕嘶一聲,四蹄飛揚,踏著積雪率先向前行去。銀灰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揚起一角,與身後漸沉的暮色、綿延的車隊融在一起,朝著大路盡頭那片昏黃的天色里緩緩駛去。
劉武軒緊隨其後,馬鞭輕揚,笑聲混在風雪里︰“家主等等我,這雪天趕路,可得你多照拂著些!”
堡內城門處,王魁望著林元正他們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那點委屈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怎麼壓都壓不住。
從破窯里起出來的那十幾個大木箱,雖說沒親眼瞧見里頭是啥物件,可光看那沉甸甸的分量,就絕不是尋常東西。
他的心中滿是不甘,那可是自家守了那麼久的古堡,為何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他人帶著重寶揚長而去,自己卻連句硬氣話都不敢說。他攥緊了手里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關節處的皮膚都有些微微發皺。
“將軍,至少他們留了糧,也沒傷咱們性命……”身旁的親兵小心翼翼地低聲勸道。
“閉嘴!”王魁猛地喝止,聲音在城門內回蕩,帶著無盡的憤怒與不甘。他目光死死盯著雪地上尚未消弭的車轍,眼底翻涌著熊熊的不甘之火,“他們把堡里的存糧全卷走了!那可是夠咱們吃五年的家底,只留下些破銅爛鐵的家伙什……”
他胸口劇烈起伏,方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屈辱感,此刻如洶涌的浪濤,全化作了對那批糧食的深深痛惜。
寒風卷著雪沫子灌進城門,吹得他甲冑上的殘雪簌簌掉落,可這寒冷卻絲毫吹不散他眼底那如實質般的怨憤。
這哪里是留活路,分明是明著搶了根基,再扔塊骨頭讓他們苟延殘喘。今日這虧,他怕是得記一輩子。
他在心中不斷地問自己,為何自己如此懦弱,為何不拼死一戰?可理智又告訴他,反抗只會帶來更多的傷亡。這種內心的矛盾與掙扎,讓他的痛苦愈發強烈。
“傳令下去!”王魁猛地轉身,一腳狠狠踹在身旁的積雪堆上,積雪飛濺四散。“往後不管何人敢來古堡,先給我射上三輪箭矢再問話!誰敢放一個活口靠近城門,我擰了他的腦袋!”
親兵被他眼底的狠厲驚得一哆嗦,忙不迭地拱手應道︰“是!末將這就去傳令!”
王魁望著親兵踉蹌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向雪原深處,那里,車隊的影子早已沒入暮色,只余車轍在雪地上蜿蜒。
寒風裹著雪粒如利箭般打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只攥緊了刀柄,指節泛白如冰,心中的恨意如同這寒冷的風雪,愈發濃烈……
……………………
一路上雪絮彌漫,天地間仿佛被一塊巨大的白色幕布所籠罩,白茫茫一片。載著沉重箱籠的馬車在覆雪的路上緩緩前行,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約莫一個多時辰後,暮色已濃得如同墨汁,介休城的輪廓才在風雪中漸漸清晰,車隊終于緩緩抵達了城內。
衙署大堂內,搖曳的燭火如豆,散發出微弱而溫暖的光。劉武軒捧著一碗熱面糊,呼嚕呼嚕地吃著,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訴說著古堡里的遭遇。
熱汽氤氳著他的臉,面糊的香氣混著雪天的寒氣在屋里緩緩散開,為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絲別樣的氣息。
劉長宏坐在對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沿,眼神有些發愣,目光不時越過案幾,落在堂下那幾口敞開的大木箱上。
箱內的金磚碼得整整齊齊,每一塊都閃爍著沉斂的金光,金磚的表面光滑如鏡,反射出燭火的光芒。而銀錠則有些凌亂地堆在箱內,白亮的光澤與金磚交相輝映,晃得人眼暈。
劉武軒捧著空碗,眉飛色舞地說著古堡里的波折,見劉長宏半晌不語,又看向一旁的林元正。
林元正正安靜地吃著碗里的面糊,慢條斯理地用筷子撥弄著,仿佛堂下的金銀與自己毫無關系,只有熱氣在他眼前輕輕晃動,模糊了他的面容。
“那守將你們是如何處置的?還有誰知曉你們得了這批密藏?”劉長宏的聲音沉了幾分,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指尖從杯沿移開,目光在劉武軒與林元正之間轉了一圈,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
燭火映在他眼底,讓那份審慎更添了幾分凝重。堂下的金銀依舊閃著誘人的光,可比起這橫財,眼下更要緊的是把尾巴掃干淨,這種量級的秘藏,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
“那守將王魁壓根不知道我們在石室內得了什麼,”
劉武軒放下空碗,語氣篤定,“全程都是咱們自己的人手整理搬運,半分不曾假手于人。他連那窯洞的通道都沒能靠近過。”
“劉師,依我看,咱們此行最大的收獲並非這些金銀,而是這些兵法書冊,還有那塊石碑。”
林元正放下筷子,緩緩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遺憾,“可惜,我至今沒能解開這塊石碑的奧秘。”
他抬手拂過案上橫陳的石碑背面,指尖在粗糙的石面輕輕頓住。那石碑上的紋路雖然模糊,但依舊能看出其獨特與神秘。
“金銀再多總有耗盡時,可這些兵策、那石碑里藏的玄機,若能參透,想來乃是更大的收獲。”
劉長宏聞言抬眸,目光從箱中金銀移到書冊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在理。這石碑……便是從窯洞門前抬回來的?”
林元正從懷中掏出在石室內獲得的那塊鐵牌,鐵牌質地古樸,表面刻著一些奇特的紋路,仿佛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小心地將鐵牌嵌入石碑拓印的凹痕處,屏息凝神,試著左右扭動,鐵牌卻紋絲不動,與石碑拓印上的凹痕嚴絲合縫,仿佛鑄在了一起,毫無反應。
燭火的光暈落在石碑拓印粗糙的表面,那些模糊的刻痕在光影里忽明忽暗,仿佛在故意隱藏著什麼,始終不肯顯露分毫。
林元正眉頭微蹙,又換了幾個角度用力,鐵牌依舊牢牢嵌在原處,連一絲松動的跡象都沒有。
“依舊不行?”劉長宏走近幾步,看著那塊與石碑拓印嚴絲合縫的鐵牌,眼底掠過一絲疑惑,“難道少了什麼機關?”
林元正收回手,指尖撫過鐵牌上的紋路,若有所思︰“或許,得在特定的地方或是時辰,它才會有動靜。”
劉長宏卻搖了搖頭,伸手將鐵牌從凹痕中摳出,湊到燭火下細細端詳。不多時,他忽然展顏一笑,緩緩說道︰“這石碑我有辦法打開,先留在我這里,我還需尋些東西才能動手。”
“如此甚好!那便有勞劉師費心了。”聞听此言,林元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起身拿起案桌上的幾本書冊。書冊的紙張微微泛黃,散發著一股陳舊的氣息,他遞到劉長宏面前,“劉師,這幾部書冊想來是有人特意抄錄的。我查閱許久,已有了些猜測,還請你過目指點一二。”
劉長宏接過書冊,借著燭火細細翻看。泛黃的紙頁在他手中輕輕翻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尤其是最後那本關于騎兵的兵策,更是讓他目光一凝,指尖在書頁上緩緩摩挲。
書頁上的文字吸引著他的目光。許久,他才抬眼道︰“這些抄本確實難得,尤其是這騎兵兵策,里頭的騎兵組建以及陣法調度,倒有幾分東漢曹魏虎豹騎的影子!”
林元正聞言眼前一亮,連忙追問︰“劉師是說,這兵策真與虎豹騎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