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你實在有些太過心軟了。兵者,詭道也,哪有行軍打仗不擔風險的?若一味求穩,反倒容易錯失先機。”
劉長宏眉頭緊緊鎖在一起,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繼續說道,“咱們輕騎本就講究速戰速決,若是被這點風險絆住腳,反倒辜負了這身騎甲。”
劉武軒也趕忙跟著開口附和︰“沒錯,阿耶說得對。這五千多人馬,可都裝備了咱們林家的精鋼騎甲,真要是遇上了,也未必就怕了他們。”
林元正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圖上猛地一頓,抬眼看向兩人時,眸中已沒了先前的猶豫︰“罷了,你們父子都這麼說,我再堅持倒顯得軟弱了。”
“既然如此,便傳令下去走蒲津渡、太原路線。”林元正指尖在圖上重重一點,語氣沉了沉,“倘若真有傷亡,不必憂心,林家庫房里的銀錢,足給傷亡弟兄的撫恤金,按規制加倍發放。”
劉長宏聞言,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剛要應聲,卻听林元正又道︰“但有一條,若真遇上來者不善的,不必戀戰,以最快速度脫身。”
“家主這話在理!”劉長宏當即點頭贊賞,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些,“本就不是去摻和他們的渾仗,能避則避,避不開便速戰速決,絕不拖泥帶水。這般處置,既顧全了大局,也護著弟兄們,妥帖!”
說罷,他看向劉武軒,揚聲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傳令,原地休整,半個時辰後動身,朝著蒲津渡方向前行。”
劉武軒連忙回過神來,躬身應下,轉身便掀簾出了車廂,腳步輕快地奔向隊列前方,揚聲將命令傳了下去。
原本因主將爭執而略顯沉郁的中軍里,頓時響起一陣收拾行裝的 聲,馬兒的嘶鳴聲與甲冑踫撞聲交織在一起,倒添了幾分利落的生氣。
車廂里,林元正鄭重地向劉長宏行了一禮,緩緩說道︰“劉師,此事是我思慮不周,更不該與你爭執,倒是讓你費神了。”
劉長宏忙側身避開這禮,眉頭舒展了些,語氣也平和下來︰“家主這是做什麼?你我相處多年,哪有因幾句爭執便生分的道理。”
他抬手拍了拍林元正的胳膊,“方才我語氣也急了些,你莫往心里去。行軍打仗本就該各抒己見,真要是一團和氣,反倒容易思慮不周,出些紕漏。”
“況且此事你安排得頗為周全,既定下了路線,又慮及傷亡撫恤,已有幾分沉穩將風,比之前行事果決多了。”
劉長宏嘴角難得帶上了一點笑意,“這般下去,再過些時日,怕是輪不到我在旁多嘴了。”
“劉師,你過譽了。此行還需多仰仗劉師做主,畢竟我不過是紙上談兵,從未真正上過沙場,許多關節處還得靠你指點才行。”
林元正說著,目光望向劉長宏,“方才爭執時,我確實少了些周全,往後行軍途中,還望劉師多提點。”
劉長宏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家主這話說的,誰不是從生手過來的?當年我頭回領兵,連扎營都能選到低窪處,還不是靠老兵們提點。”
他轉身望向車窗外,隊伍已在劉武軒的號令下動了起來,馬蹄踏雪的聲響漸漸匯成一片,“走吧,咱們也上馬巡視後軍去,一路風雪,後軍押送糧草輜重更為重要,路還長著呢,真遇到戰事,有的是讓你練手的機會。”
林元正點頭應下,兩人前後走出車廂,各自翻身上馬。韁繩輕抖間,兩騎並轡,沿著隊列後側緩緩行去,風雪卷著馬蹄揚起的碎雪,甲冑踫撞聲與遠處傳來的傳令聲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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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壁關內,正午時分天色卻陰沉沉的,風雪正肆虐不休。狂風呼嘯著,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卷入它的肆虐之中,漫天的雪花如同鵝毛般紛紛揚揚,將關內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秦王李世民掀簾走進中軍帳,肩頭落滿的雪花被帳內暖意一烘,瞬間化成了水跡,順著披風緩緩滑落。
他解下沾雪的披風遞給親兵,目光掃過帳中鋪開的行軍圖,眉頭微蹙,聲音中帶著幾分憂慮︰“這雪連下多日,運送糧草輜重的消息還沒傳回來?”
帳下諸將面面相覷,行軍總管殷開山上前一步,抱拳說道︰“殿下,風雪太大,信使怕是難以前行。末將已加派了三隊人手去接應,想來午後該有消息了。”
李世民上前幾步,指尖點在地圖上的“介休”二字之上,神色凝重地說道︰“據探子回報,劉武周親臨介休,屯了重兵,若知曉我軍糧草不濟,定會趁雪來犯。傳令各營,加固營壘,弓弩手備足箭矢,雪越大,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莫要給敵軍可乘之機。”
他話音剛落,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斥候掀簾而入,滿身風雪,躬身行禮道︰“殿下!發現劉武周部游騎,正在關外游弋,似在打探我軍虛實!”
李世民眼中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地說道︰“來得正好。段志玄帶五百精騎,繞到游騎背後襲擾一番,不必戀戰,攪亂他們的陣腳便回。”
帳內諸將領命而去,厚重的帳簾被接連掀起又落下,帶進一陣陣寒風與雪沫,帳中燭火猛地搖曳了幾下,才又穩住光暈,昏黃的燈光在風中微微顫抖……
帳內僅余下杜如晦與房喬二人,李世民神色瞬間凝重了幾分,略一沉吟,開口道︰“克明,玄齡,你們說說,這柏壁關,我等是否還能守住?”
杜如晦神色復雜,垂首沉吟不語。房喬深嘆了口氣,率先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殿下,照眼前情形看,恐怕再有旬月,若長安仍無援兵到來,我等便只能撤出柏壁關了……”
他頓了頓,繼而說道︰“這風雪連日不停,關內兵將染疾的越來越多,萬幸長安那邊尚有糧草運到,否則別說守城,怕是早已軍心大亂,鬧出嘩變炸營之事。”
李世民聞言,眉頭緊皺,眼中帶著幾分落寞︰“長安之內,此時恐怕除了拱衛京都的宿衛禁軍外,已是無兵可調了。父皇既要防備東都王世充,又要盯著河北竇建德,能勻出糧草接濟咱們,已是不易。”
杜如晦抬起頭來,眼里帶著幾許沉凝︰“殿下所言極是。眼下雖難,但並非無路可走。劉武周麾下宋金剛部雖銳,卻久攻柏壁關不下,糧草消耗亦巨。倘若我等能尋個戰機,集中兵力與之一戰,不求步步為營,只求畢其功于一役,或許能一舉破了這困局……”
“不可,此策萬萬不可!”房喬聞言,瞳孔微縮,厲聲說道,語氣中滿是擔憂,“我等已是久疲之師,劉武周親自坐鎮介休,分明就是等著我軍全軍出擊,好趁機一舉突破防線。他麾下宋金剛部養精蓄銳多日,就盼著我等露出破綻,此時與其決戰,無異于以卵擊石!”
“玄齡,我知此策冒險,可你也知曉關內眼下的情形。若再拖延下去,軍心只會愈發渙散,士氣消磨殆盡。”
杜如晦臉上不見半分猶豫,目光反倒比先前更亮了些。他迎著房喬的視線,眉頭微挑,嘴角卻抿成一道沉穩的線,繼續說道︰“我等既無外援,糧草也撐不了太久,到那時怕連拼死一戰的力氣都沒了,倒不如現在拼一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世民听著二人爭論,一時也有些徘徊猶豫。他指尖在地圖上反復摩挲,目光在“柏壁”與“介休”之間游移,顯然是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策略間權衡不定。
帳內燭火搖曳,映得他臉上神色忽明忽暗,許久都未再開口,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