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州皇城之外，寒風依舊如刀般凜冽，肆意刮過，將旗幟吹得獵獵作響，卻絲毫未顯孤寂之意。
城門兩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兵將如洶涌潮水般涌動，他們身上的甲冑在天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勢。
徐世績目光如炬，掃過那些惶恐不安的兵士，聲音沉穩且洪亮，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中︰“爾等既已卸甲歸降，從今往後便是我等自己人，往日的恩怨一筆勾銷。若你們願意留在此地耕作，自會按例分田，若想投身軍旅，也可加入我營中，與眾人同享軍餉。總之，出路總是有的。”
語畢，他這才緩緩轉回頭，對著林士弘微微點頭，神色平和地說道︰“走吧，進城看看。這南康城，往後還需你我一同悉心照看。”
“一同照看？”林士弘抬眼望向他，眉峰不自覺地微微蹙起，眼神中透露出幾分狐疑，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他只覺肩上那只手雖看似不重，卻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壓得他心頭沉甸甸的。
自己如今已然淪為階下之囚，不是被軟禁一生，便是難逃斃命的結局，又何來一同照看這一說？難道這只是對方為了安撫人心而編造的說辭？
他喉頭動了動，終究還是將滿心的疑問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垂下眼睫，任由徐世績引領著向前走去，腳步卻依舊透著幾分滯澀，仿佛每邁出一步，都承載著無盡的迷茫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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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洛郡，林家內宅。
整夜里，燈火通明，將青磚鋪就的天井映照得亮如白晝。林元正背負雙手，靜靜地立在堂屋門檻內，眉頭緊緊皺起，指節因用力而攥得泛白，神色間滿是難以按捺的急躁。
自八日之前得知高開道的蹤跡，他便毅然定下親自出征的決議，然而管事們卻以各種理由推托阻攔，一會兒稱糧草尚未籌備充足，一會兒又說兵器亟待檢修，就這樣，出兵的日子被一天天地拖延下來。
“再這麼拖下去，高開道恐怕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屆時又該如何報仇雪恨？”林元正心中暗自思忖，指節在背後攥得愈發用力。
他抬眼望向院外深沉的夜色，風雪交加，卻也小了些許，潔白的積雪將整個院落映照得亮堂堂的，就連牆角那幾株老梅的枝椏都清晰可見。
只是，寒冽的空氣里，依舊裹挾著化不開的冷意，而林元正喉間卻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躁意。再繼續等下去，只怕別說報仇，就連敵人的影子都難以尋覓了。
若不是深知管事們個個對林家忠心耿耿，林元正恐怕早已動用家主令，強行點齊人手，即刻奔赴幽州討伐高開道。
念及管事們平日里勤勉有加，斷不會無故拖延，他才強忍著性子等了八日，然而，這份耐心如今也已瀕臨極限……
正思索間，林安低著頭匆匆趕來，一身圓袍青衫被風雪濕透，肩頭落著薄薄一層白霜，靴底粘著的碎雪，隨著他的腳步簌簌落下，卷得燭火猛地晃動了幾下。
林元正微微一怔，見他雖步伐急切，但臉上卻不見慌亂之色，只是眼底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眉頭皺得更緊，開口問道︰“夜深了，如此匆忙趕來，是不是有什麼要事？”
林安急忙停下腳步，雪沫子從他衣襟上紛紛落下。他來不及抬手撢去肩頭的薄雪，趕忙抬眼看向林元正，聲音因趕路而微微喘息︰“家主，劉先生率輕騎已抵達上津！”
“劉師？”林元正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眉頭微微舒展，語氣中帶著幾分恍然︰“這幾日你們拖延時日，原來是一直在等劉師抵達？”
“原還擔憂人手不足，”林元正往前邁了半步，語氣中添了幾分急切，“劉師此番帶來多少人馬？上津至上洛郡僅有一日行程？”
廊下的燭火恰好晃動了一下，映得他眼底的焦灼之色稍稍淡了些。若劉師帶來的人手充足，那麼討伐高開道之事，便能少幾分阻礙。
“稟家主，劉先生此番帶來五千輕騎。他擔心上洛城內人多口雜，走漏了風聲，便索性在上津落腳修整，確實僅需一日路程，只等家主明日率隊過去匯合。”
林安說著，又抬手攏了攏被風雪吹亂的衣襟，補充道︰“輕騎的糧草器械都已準備妥當，只待家主一聲令下，便可即刻開拔。”
“好！”林元正一聲低喝，先前的急躁瞬間一掃而空，眼中光芒大盛，宛如星辰︰“傳我命令，明日卯時五刻，所有人到城西郊外點卯出征！”
他稍作停頓，又加重語氣，嚴肅地說道︰“告知所有人，不得有誤！”廊下的燭火仿佛也被這股氣勢所帶動，跳動得格外有力。
“家主，不如改在堡壘外集合？”林安略一思索，低聲建議道，“那里地勢更為隱蔽，不易被外人察覺，能減少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望向院外的風雪，又補充道︰“裴公的人手也在堡壘之中，如此一來，集結起來更加方便，出行也更為快捷。”
林元正聞言，點頭稱是，眉頭徹底舒展開來︰“你說得在理。堡壘地處偏僻，又與裴公的人手相近，確實更為穩妥。”
他轉身望向堂屋案上的輿圖，指尖在“上津”與“幽州”之間重重一點，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便依你所言，改在堡壘外集合。讓管事們連夜備好行裝，明日卯時五刻，務必準時待命！”
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許，廊下的燭火穩穩跳動，映得他側臉的線條少了幾分焦躁，多了幾分出征前的沉穩堅毅。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甦婉領著劉武軒，踏著厚厚的積雪緩緩走了進來，腳下的積雪被踩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兩人肩頭都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沫。
林元正抬頭望見韓甦婉領著劉武軒踏雪而來，心頭微微安定下來。方才與林安敲定了集合地點，這二人此刻趕來，想必是已經得知了消息，有了決議。
他迎著雪光打量二人的神色，見劉武軒眉峰微蹙，便知他是為出征之事而來，于是率先開口道︰“你們來得正好，剛定下明日卯時五刻在堡壘外集合。有什麼想法，進屋細說。”
說著，他側身讓開堂屋門，廊下的燭火映照在雪地上，將三人腳下的路徑照得亮堂堂的。
“家主，”還未等落座，劉武軒便跺了跺靴底的積雪，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又透著一股執拗，迫不及待地說道︰“阿耶是否已到上津？此次出征，我定要跟著去！”
林元正抬眸望向韓甦婉，只見她微微頷首，眼底雖有幾分擔憂之色，但更多的卻是默許，顯然是支持劉武軒同行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這個滿臉懇切的少年，沉吟片刻，終是緩緩開口︰“既如此，便依你。只是到了陣前，必須謹守軍紀，不可莽撞行事。”
韓甦婉緊接著說道︰“明日我去為你們送行。我與長宏也有些時日未見了，正好趁此機會說幾句話。”她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眼底漾起一絲淺淡的暖意………
這一夜，林元正的堂屋格外熱鬧，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有的是纏著要隨軍同行的，有的是特意趕來允許明日送行的，燭火在眾人的身影間明明滅滅，直到後半夜才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