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攀高，金芒穿透晨霧灑落。院落里覆著薄霜的青石板泛起粼粼微光，連廊下結著冰稜的枯枝，都被染成暖融融的琥珀色，寒意不知何時已散了大半。
韓甦婉摩挲著信紙上熟悉的字跡，眼底的霜色漸漸化作春水，卻仍蹙著眉嗔怪道︰“兄長真是糊涂！非要讓軒兒改練長兵，長槍重戟哪是孩童能輕易駕馭的？這不是平白折騰孩子！”
身旁的林清兒見她滿臉焦急的模樣，捂著嘴輕笑出聲，卻又怕惹得韓甦婉更急，生生將後半句調侃咽回肚里，只垂眸盯著裙角的流甦，大氣也不敢出。
韓甦婉忽地轉頭睨向林清兒，故意板起臉瞪圓杏眼，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怎麼？連你也覺得軒兒該改練長兵？合著是瞧不上為師的劍招？”
林清兒慌忙擺手，眼波流轉間滿是狡黠︰“師父的劍法出神入化，武軒學那笨重長兵，可不就是暴殄天物嘛！”
說著，她伸手輕輕扯了扯韓甦婉的衣袖，眉眼彎成兩彎月牙，溫聲勸道︰“不過是韓將軍覺得，長兵更適合武軒罷了。你看，信里不也說了，武軒他不會舍棄長劍，不過往後得多花些功夫練習長兵，長短兼修罷了。”
“夫君在一旁也不勸勸，真不怕累壞武軒？” 韓甦婉仍皺著眉嘟囔，瞥見林清兒忍俊不禁的神色，忽而挑眉反擊，“你也別光顧著笑，信里可是還說，元正也改練長槍了，難不成你就不心疼他吃苦？”
林清兒聞言，臉頰驀地飛起兩朵紅暈，卻仍嘴硬道︰“家主筋骨強健得很，哪里就會累著了？但是師父你，武軒在家時，時常訓斥厭煩他，現在反倒不舍得他受累了。”
話落，又輕手輕腳湊到韓甦婉耳邊，壓低聲音道︰“再說了，武軒有自家舅舅和阿耶在身旁，還有何可擔憂的？”
韓甦婉反手輕輕拍了下林清兒的手背，可眼底的擔憂卻消散了幾分，嗔道︰“就你嘴貧！但願兩個孩子都能平平安安......”
話還未說完，韓甦婉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站起身來，裙裾帶得案上的信紙微微翻卷。她神色一凜，對林清兒道︰“清兒，你先去重溫昨日教你的劍招，為師突然想起得去找出塵商議，讓她也欣喜一番。” 說罷，也不等林清兒回應，便急匆匆往隔壁院落走去......
隔壁院落里，竹影婆娑，張出塵盯著秦怡忽軟忽飄的劍勢，柳眉微蹙，語氣染上幾分不耐︰“小怡，你今日怎麼回事？平日里靈動如水的軟劍，怎舞得這般有氣無力？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秦怡手腕猛地一頓，軟劍如靈蛇僵住半空。她指尖微微發顫，在劍鋒輕晃間垂眸斂去眼底的慌亂，再抬頭時強撐著揚起臉，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發虛︰“師父恕罪，小怡昨夜沒歇息好，連帶著今日手腳也不听使喚。”
寒風掠過發梢，卷著幾片枯葉撲在她發燙的臉頰上，清晨反復誦讀的書信內容又在腦海里翻涌，可被師父訓斥的窘迫讓她死死咬住後槽牙，硬是把眼底的漣漪壓成了倔強的波瀾。
張出塵望著秦怡微微發顫的指尖，眼神緩和下來。她抬手理了理秦怡凌亂的鬢發，輕輕嘆了口氣︰“罷了，看你確實不在狀態，先歇息一會再接著練……”
也正在這時，韓甦婉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幾分抑制不住的雀躍︰“出塵！先停下手上的活兒！我這兒有樁天大的喜訊要與你說！” 話音未落，人已踩著滿地枯葉疾步而來。
張出塵聞聲轉頭，韓甦婉已挾著凜冽寒風疾掠而至，玄色勁裝下擺如展翅鷹翼般獵獵飛揚。瞥見對方眉眼間藏不住的喜色，她心頭微惑，揚聲問道︰“婉娘，不知是何喜訊？”
“藥師有消息了！” 韓甦婉一把攥住張出塵的手腕，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說來也巧，今早我夫君來信，提及與藥師相遇，如今他們聚在一起謀事。”
韓甦婉見張出塵猛地僵住，又重重晃了晃她肩膀，笑著詢問道︰“你整日在院里轉得我眼暈，這下可安心了？”
“婉娘！這話可當真？藥師他……” 張出塵喉間突然哽住，呼吸急促，雙手死死攥住韓甦婉手腕，指尖泛白。滾燙的淚水悄然奪眶而出，連聲音都碎成了顫抖的尾音，說不完整了。
韓甦婉用力點頭，眼里也是藏不住的欣喜︰“自然是真的！信就在我懷里，我拿與你看。” 說著，韓甦婉伸手從懷里掏出書信，輕輕抖落開來，指著其中字里行間，“你瞧，便是這里，世諤兄長偶遇藥師兄長，出手援助，今已合聚一處，共謀大業。”
張出塵喜極而泣，顫抖的手捂住嘴，目光死死釘在信紙上，逐字逐句地讀著，生怕漏過任何一個字。
秦怡靜靜目睹著這一幕，心里泛起絲絲觸動。她深知，自師父被林家收留，便時常會獨自出神發愣，那是對生死未卜夫君的牽掛。此刻見師父這般模樣，她雖心中有所感，卻也不敢貿然上前打擾，只默默立在一旁。
過了許久，還是韓甦婉打破這沉默的氛圍，爽朗笑道︰“瞧你，都快把信紙盯出個窟窿了！走，咱們喝酒慶祝去！”
秦怡這才恍然回神，腳步輕快地迎上前，眉眼彎成月牙︰“我前些日子偷偷釀了幾壇果子酒，昨夜開壇嘗了嘗，甜得很！不如我去取來，給師父……”
話還未落音，韓甦婉已擺了擺手，挑眉笑道︰“甜酒不夠盡興，咱們還是喝烈酒痛快。” 她朝張出塵擠擠眼，又沖秦怡使了個促狹的眼色，“你別看你師父平日里沉靜，真要論酒量，十個漢子都得服軟，當年她……”
張出塵耳尖瞬間染上緋色，慌忙扯住韓甦婉的衣袖︰“說要緊事便罷，提那些陳年舊事作甚！”
話音剛落，她忽然想起什麼，轉頭看向秦怡，目光帶著幾分詫異，“小怡，你方才說昨夜沒有歇息好，手腳不听使喚，原是昨夜偷偷喝酒了？”
秦怡臉頰驀地漲紅，絞著衣角支吾道︰“就、就嘗了一小口……”
韓甦婉見狀笑得前俯後仰，攬住張出塵的肩膀打趣︰“有其師必有其徒，這莫不是注定的？”
秋風卷著枯黃的銀杏葉撲進廊下，卻卷不走三人眼底的笑意，紛揚的落葉間，連空氣中浮動的惆悵都化作了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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