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窗外蟬鳴漸起，日影斜斜切過鎏金窗欞。正堂內檀香裊裊，青銅香爐里青煙盤旋而上，與青瓷茶盞中蒸騰的熱氣纏綿纏繞。
林康微微一怔，臉上笑意更盛，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慢條斯理道︰“勞王郎君掛念，家主在上洛一切安好。只是他事務纏身，至于何時啟程長安，還真是難以說準。”
“原來如此，元正兄一向極有主見，想來早已謀劃妥當。” 王榮軒指尖摩挲著茶盞釉面的冰裂紋，眸光在蒸騰的熱氣後微微閃動。他輕晃杯中的茶湯，看著漣漪一圈圈蕩開，神色已恢復自若︰“許久不見，還真想與他敘敘舊，討教些營生的門道。”
林康笑意未達眼底，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家主押運軍備赴昆山一事關系重大，至今尚無音信，對外只能以閉門讀書的緣由搪塞，不願繼續深談此事。
想到此處，他輕抿了口茶，涼意滲進喉間。放下茶盞時，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家主的心思可不是我能揣測的。只不過......”
話音一頓，他刻意壓低聲音，面上浮起恰到好處的困惑︰“倒是好奇，王郎君此番支取這筆銀錢，不知是要派何用場？若不便說，就當我多問了。”
王榮軒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猶豫片刻，喉間溢出一聲嘆息，無奈地說道︰“罷了，在康管事面前瞞不住。如今長安貴冑圈子暗潮洶涌，王家讓我前來長安便是準備趁此結交人脈，銀錢乃是為了備禮應酬之用，說是人情往來，實則是給王家謀出路而已。”
林康指尖輕叩茶案，神色波瀾不驚，眼中卻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湯的熱氣氤氳在眉眼間，語氣不疾不徐︰“王家這份審時度勢的眼界，此番結交人脈的打算，著實高明。”
王榮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原來康管事早有耳聞，何苦繞這麼大圈子為難我？” 他仰頭飲盡杯中殘茶，瓷盞重重磕在案幾上發出悶響︰“也是，您執掌林家在長安的生意，眼線遍布坊市，這點風聲又怎能瞞得過您？”
林康聞言，低笑出聲，眼中卻不見半分笑意，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杯沿︰“王郎君言重了，不過是些坊間傳聞罷了。”
話鋒一轉，他突然湊近，壓低聲音道︰“只是這人脈往來，最忌站錯了隊，還需多加謹慎為好，莫要……”話未說完，林康意味深長地抬眼看向王榮軒，這未盡之言，其中利害，不言而喻。
王榮軒垂首斂目，腰背微躬作傾听狀，指尖在袖中攥緊又松開。沉吟片刻後，他聲音放得極緩︰“康管事金玉良言，榮軒銘記于心。日後行事，必當謹慎。”
“只不過，想來康管事也已知曉，那李家可早已派遣李家大郎李宏毅入長安謀劃。如今他跟著禮部侍郎出入權貴宴席，李家這人脈網鋪得可夠快的。” 王榮軒壓低聲音，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焦慮︰“王家若是再慢一步，恐怕會被其所壓制……”
林康擺了擺手，神色自若，指尖輕叩著檀木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李家那點動靜，翻不起什麼浪。李宏毅四處鑽營看似風光，實則背靠李家威勢，根基不穩，欲要成氣候恐還需多些年頭。”
“康管事既有成算，還請務必指點！” 王榮軒攥緊袖口，探身向前，喉結急促滾動︰“若能尋個既能拓展人脈，又不必大筆耗銀的法子，王家定當以厚禮相謝！往後但有驅使，絕無二話！”
林康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王榮軒緊繃的肩背上。半晌，他忽然抬手撫了撫袖口的雲紋，慢悠悠開口︰“銀錢不過是敲門磚，真正要緊的，是讓那些貴人覺得有利可圖。”
“曉之以情，遠不如利動人心。” 林康唇角勾起一抹深諳世故的笑意︰“話已至此，至于如何借勢入局，還需王郎君這般玲瓏心思，自行拿捏分寸了。”
王榮軒微微一怔，神色瞬間變得復雜。林康這番話，讓他恍然明白人脈經營的新門道，可具體如何操作、其中又藏著哪些風險，卻仍迷霧重重。但他心里清楚，林康並非王家人，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然是自己承了天大的人情。
林康也不理會王榮軒復雜的神色，自顧自地開口說道︰“听聞長安至上洛的新官道已修繕完畢。往後兩地往來，足足能省下不少路程，這路上的商隊調度、物資周轉，怕是要有一番大變動了。”
王榮軒聞言，恍然回過神來，臉上堆起笑意︰“可不是嘛！我來長安時，這官道還在夯土築基，竟這般神速竣工。李使君怕是耗費了不少心力，這份魄力和手腕，當真令人佩服。”
林康目光一沉，似笑非笑地壓低聲音︰“王郎君莫不是忘了？這新官道能如此神速竣工，全賴崔、盧兩家鼎力相助。”他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探究著繼而說道︰“听聞征調的徭役苦不堪言，怨言不少…… 不知王家可有何謀劃？”
王榮軒神色一滯，眉頭微蹙著遲疑道︰“莫不是崔、盧兩家行事苛刻，才鬧出這般動靜？不過此事與我等無關，王家向來不摻和這些是非，自會嚴守本分、置身事外。”
“噢？原來如此，王家置身事外，倒不失為明智之舉。甚好，甚好。” 林康眸光微閃，端起茶盞輕抿，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笑意，也將微微上揚的嘴角藏進朦朧茶霧里。
林康不再言語，只慢悠悠地輕晃著手中茶盞。實則在他心底，早將這樁風波視作良機，上洛城西的田莊如今盡數歸于林家名下，那些飽受苛待的徭役，若以溫飽相誘、安穩生活許諾，便是現成的勞動力。這場看似與己無關的鬧劇，正悄然化作林家擴張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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