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幾名親兵架著面色慘白、衣襟染血的許紹穿過殘垣斷壁。剛將人安置在刺史府書房的臥榻上，急促的腳步聲便從庭院傳來。
李孝恭玄色戰袍沾著江霧凝成的水珠，發梢還在往下滴水，腰間佩劍尚未解下，三步並作兩步跨進房門。李孝恭疾步沖到榻前，他盯著許紹染血的衣襟，聲音發顫︰“嗣宗兄長，這是怎麼回事？何處負傷？”
許紹倚在榻上，蒼白的面容籠著層灰敗，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喉間溢出一聲嘆息，沙啞的嗓音裹著難以掩飾的怨憤︰“水路舟師全軍覆沒，陸路敵軍步卒撤離未遠，正是追擊良機。偏偏......“
他猛地轉頭，血絲密布的眼楮死死盯著李孝恭，“懷文！我月前便加急送出求援公文，為何等敵軍揚長而去，你們才姍姍來遲？“
李孝恭听著這字字如刀的詰問，喉結劇烈滾動，染著水霧的嘴唇張了又合。求援部署本由李瑗一手安排，偏生他與李靖素有嫌隙，被刻意刁難改走陸路。誰料途中遭遇蕭銑軍伏擊，進退維谷間輾轉耽擱，最終貽誤戰機，累及硤州。但這些緣由，此刻似乎都顯得蒼白無力。
硤州刺史府書房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殘燭搖曳的昏黃光影里，陰郁的氣息與血腥氣交織不散。空氣仿佛凝固成鉛塊，壓得李孝恭有些喘不過氣。
許紹半癱在榻上，眼神死寂，猶如兩口枯井，連搖曳的燭火都無法在其中映出半點光亮。他語調平直，麻木得近乎機械︰“硤州，原本有一萬五千八百戶，共計八萬三千六百零七人。”
喉間涌上一陣濃烈的腥甜，他緊緊抿住嘴唇，強忍著咳意，聲音破碎得如同風中飄零的殘葉︰“經此一役，如今已是十室九空，百姓大多為守城而死。就在今日，就連老弱婦孺都手持器械參與防守。硤州軍營五千兵將，舟師三千余人更是損失慘重，到如今，硤州剩下的人口已不足三萬。”
說到這兒，他猛地發出一聲短促、冰冷的冷笑，這笑聲不帶絲毫溫度︰“為何？為何非要等到這般境地才來？為何不等硤州全城死絕才來？為何不早些來！”
李孝恭只覺脊背竄起一股寒意，雙腿幾乎發軟。他喉結劇烈滾動兩下，深深躬身行禮，沙啞開口︰“是孝恭之罪，累得硤州百姓遭此劫難......“
話音未落，許紹已猛地按住榻邊撐起身子，骨節泛白的手指直直戳向李孝恭，他扯動嘴角露出森然笑意，眼底卻結著冰︰“滿城枯骨堆成山，三萬殘魂泣長夜，一句是爾之罪便能抵償？懷文！“沙啞的聲音驟然拔高，震得案頭殘燭火苗劇烈搖晃，“往後午夜夢回，你可敢直視那些死不瞑目的冤魂？“
李孝恭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許紹森冷的質問，讓他下意識連退幾步，後背重重撞上身後的書架，震得架上的竹簡跌落在地。喉結劇烈滾動著，他張了張嘴，喉嚨沙啞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呆呆望著榻上怒目圓睜的許紹，冷汗順著脊背不斷滑落，浸濕了早已半干的甲冑。
緩了許久，李孝恭扶著書架緩了許久才勉強站穩。他踉蹌著上前兩步，單膝跪地，戰袍甲冑沾滿灰塵，雙手抱拳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嗣宗兄！此戰之失，孝恭百死莫贖！但求兄長容我戴罪立功，定親率大軍直搗蕭銑老巢，取其項上首級，為硤州六萬冤魂祭旗！“
許紹聞言，緩緩癱回榻上，枯槁的脊背重重砸在枕間。他顫抖著合上眼瞼，淚水順著凹陷的眼窩蜿蜒而下，喉間滾動著未出口的嗚咽，最終化作一聲綿長而破碎的嘆息，唯有胸腔如破敗風箱般艱難起伏，虛弱的喘息聲在死寂的書房里時斷時續，驚不起半點漣漪。
李孝恭見狀，膝蓋發麻地緩緩起身，倒退數步時袍角掃落案上殘燭，正要轉身離去，身後傳來沙啞卻字字千鈞的話語︰“我知...... 此事非你之過。“
他猛地回頭，只見許紹依舊緊閉雙目，嘴里一字一句繼續說道︰“但你須給硤州一個交代，若討不來公道，我便讓人抬著我去長安，進太極殿，叩開陛下的宮門！“
李孝恭身形猛地一震，心里清楚，許紹知曉自己並非禍首，他這是要追究延誤馳援之罪，無論牽扯到何人，他都要求一個公道不可。
想到此處，李孝恭心里清楚，李淵與許紹自年少時便結下刎頸之交，這份情誼歷經隋末動蕩仍堅如磐石。如今硤州六萬冤魂橫陳，堆積如山的尸骸上還凝結著未干的血淚。以李淵的性情，豈會容忍老友的心血毀于一旦？
李瑗縱使身為宗室，妄圖借刀殺人、延誤軍機，怕是在太極殿的龍案前，也難逃過那雷霆震怒。待真相大白之日，等待他的，必將是最嚴苛的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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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隊輕騎在山林中疾馳而過，那鐵蹄踏碎晨霧，驚起林間飛鳥。
凜冽的風裹挾著沙塵撲面而來，卷著馬鬃獵獵作響，騎手們緊伏馬背，腰間長刀在晨光中劃出冰冷的弧光，唯有急促的喘息與馬蹄聲交織，向著天際線盡頭狂奔而去。
忽有一聲呼喝穿透路上霧氣，隊伍中段的騎手猛地一夾馬腹，黑馬低嘶著，鐵蹄踏碎滿地枯葉。
只見他伏低身子，韁繩在掌心收緊，戰馬如離弦之箭般沖開層層枝葉，接連越過數匹坐騎。飛濺的泥漿在身後劃出弧線，轉眼間已與前排領騎的棗紅馬並肩疾馳。
棗紅馬背上的騎手目光一凜，青銅馬鞭在空中劃出凌厲弧線。隨著清脆的鞭響，整個輕騎隊伍如潮水般層層減速，鐵蹄踏碎落葉的聲響逐漸由急轉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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