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管事們細細琢磨林福話中的深意，紛紛陷入沉思。一時間，正堂內靜謐無聲，唯有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挪動椅子發出的響動，每個人都在心底反復權衡。
“家主，老夫思量許久，深覺大管事此議甚妙，實在是高瞻遠矚啊。” 一道沙啞卻沉穩的聲音，悠悠地從堂下人群中響起，瞬間打破了正堂內的靜謐。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賬房管事林升文緩緩起身。他身形清瘦，一襲深色長衫更襯得他單薄，鬢角的花白格外醒目。然而，管事們卻絲毫不敢因其略顯滄桑的外表而輕視他。
林升文掌管林家賬房多年，對家族收支狀況、銀錢往來的每一處細節都了如指掌，哪怕最細微的賬目出入，都絕無可能逃過他的眼楮。平日里，諸位管事支取錢糧，都免不了與他打交道。
他為人平和，待人和善，臉上總是掛著親切的笑容，從不因手中職權而盛氣凌人。憑借出色的專業能力和令人稱道的品性，他在林家樹立起極高的威望，就連家主林元正，對他也是敬重有加，禮讓三分。至于作為後輩的四大管事，在他面前更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輕慢。
林清兒見林升文緩緩起身，急忙快步走到他身旁，雙手穩穩地攙扶住他的胳膊，語氣中滿是嗔怪與擔憂︰“阿伯，您的身子骨不比從前了，就算安安穩穩坐著回話，家主也絕不會怪罪。您何苦這麼操勞，要是累壞了，可讓我們這些晚輩多心疼。”
林升文輕輕拍了拍林清兒的手背，嘴角浮起一抹溫和的笑意，眼中滿是慈愛︰“清兒，阿伯心里有數，站著回話，才顯得對家主、對這事的敬重。”
“文伯，清兒所言極是。您就坐著回話，不必起身。” 林元正目光溫和地看向林升文，抬手示意他坐下，言語間滿是尊重。林升文可不單單是林家賬房的老管事，他還是已故管家林忠的兄長。林升文自幼熟讀詩書，博聞強識，在賬目管理與家族內務統籌方面展現出非凡才能。多年來，他兢兢業業，全身心投入家族事務，賬目處理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過絲毫紕漏。
林升文微微頷首，向林元正投去感激的目光，回應家主的體諒，可身形依舊站得筆直。他抬手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盡管聲音因年邁而略顯沙啞，但話語卻依舊擲地有聲︰“家主，起初您提出每三年降租之策，眼光獨到，已然為家族長遠發展鋪下基石。大管事在此基礎上深思熟慮，提議將降租期限改為五年，這實在是更為精妙的考量。每五年降半成租子，新田莊開墾與經營所需投入巨大，此安排與當下支出節奏嚴絲合縫，又能為往後攢下長遠紅利。”
“延長至五年，莊戶們便能有更充裕的時間適應新田莊，安心扎根，精心侍弄土地。” 林升文目光炯炯，接著說道，“每五年期滿，新田莊產出勢必大幅增長，家族收益並不會因此減少多少。從賬目核算的角度細究，這每五年降租計劃，將為家族田莊產業築牢根基，穩步邁向更為繁榮的境地。”
林福听聞林升文這番剖析，臉上瞬間泛起一抹紅暈，忙不迭擺手，姿態恭謙到了極點。他聲音略帶幾分局促，言語間滿是敬重︰“文伯管事過獎了，我不過是多花了些心思琢磨，能得您這般夸贊，實在是愧不敢當。”
林升文見狀，臉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抬手虛扶林福，和聲說道︰“大管事不必過謙，能提出這般長遠之策，足見你對家族事務的用心。”
言罷，他目光徐徐掃過堂下眾人，神色轉為鄭重，繼續侃侃而談︰“老夫執掌賬房多年，經手無數田莊賬目，對此頗有心得。諸位想想，不管是已然肥沃高產的良田，還是亟待開墾的荒地，只要有佃戶不辭辛勞地辛勤耕耘，便必定會有收益，而且隨著時間推移，收成還能逐年穩步增產。”
“可一旦田地無人耕種、荒廢下來，哪怕是最為優質的沃土，也會淪為荒草叢生、毫無產出的廢地。這田莊之興衰，全系于人力與管理之上，咱們此次租子調整，便是要引得佃戶安心扎根，用心經營土地，如此家族田莊方能長盛不衰。”
“老夫深知，諸位皆一心為家主與家族考慮。所擔憂的，無非是二十載後田莊收益減半之事，然而卻忽視了一個至關重要之處， 十幾二十年後，田莊之中將增添多少人口。彼時，新增的人口，意味著更為充盈的勞力。更多莊戶便能墾出更多荒土，將其化為膏腴之良田，大幅擴充田莊的耕種面積，進而提升總體產出。田莊乃是林家所有，那麼所開墾出來的良田、荒地自然也皆屬于林家所有。”
“再者，人丁漸旺，所需亦增，無論粟米、布帛，或是諸般日用之物，都將迎來更為旺盛的需求。我家族所經營的各類商鋪坊肆、工坊，皆會因此獲益，營收自當水漲船高。長遠來看，此人口增長所引發的連鎖反應，所創造的價值，絕非眼前租子收益的微小變化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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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正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欽佩，緩緩起身，雙手負于身後︰“文伯一番剖析，鞭闢入里，令元正茅塞頓開。誠如文伯所言，人力乃家族興田之本，人口繁衍、勞力漸盛，方能開荒拓土、廣增收益。往昔我等目光局限于當下租賦得失，卻未深謀人口盛景所帶來的蓬勃生機。”
林元正目光威嚴地掃過在場眾人，神情莊重，語氣堅定地說道︰“這租子調整之策，便依大管事所議，以五年降租之法推行。往後，各管事需齊心協力、通力協作。在降租期間，要悉心關懷莊戶，積極引導他們開墾荒地，傳授精耕細作之法；同時，密切督促坊肆、工坊，依據莊內需求的變化，靈活適時地調整營生策略，切不可錯失這因人口增長帶來的紅利。家族的興旺，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亦不在一時之蠅頭小利，關鍵在于長遠的根基與布局。”
言畢，林元正微微抬手，示意林清兒上前，小心攙扶著林升文安坐。廳堂內眾人的目光，隨著林升文的落座安定下來，屏氣斂息，滿心期待著林元正接下來的指示。
“至于前番兩處田莊險些鬧出沖突之事。” 林元正話鋒一轉，微微頓住，眉頭輕皺，目光徑直看向新田莊管事所坐之處。他的聲音沉穩中帶著幾分嚴厲，緩緩開口︰“雖說他們此番出發點是為新田莊的耕耘著想，但行事手段著實太過魯莽，全然沒顧全家族的整體大局。事發之後，我已將涉事之人狠狠訓斥了一番，責令其閉門思過，深刻反省自身過錯，以此為戒。”
他微微掃視一圈在場眾人，神色凝重，加重了語氣︰“往後，各管事都得引以為鑒，加強對下屬的管束，完善各田莊之間的溝通協調機制。家族田莊的安穩和諧，是家族興旺的根基，容不得半點閃失，絕不能再讓這類沖突發生。” 說罷，林元正不動聲色地微微側頭，給了四管事林康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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