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文質彬彬、甚至有些中氣不足的聲音突兀地在廣場另一側響起︰
“咳咳……兩位,打擾了。”
醉里乾坤和金娘子同時轉頭望去,只見廣場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書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身形單薄得就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從未見過陽光的陰魂。
他手中提著一支筆桿斑駁、筆毛幾乎掉光的禿筆,腰間掛著一方磨損嚴重、墨跡斑斑的破舊硯台,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落魄與窮酸。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讓醉道人和金娘子的瞳孔同時微微一縮。
因為他站在那里,整個人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輕飄飄的,就像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張被風吹來的人形剪紙。
面對兩道足以殺死尋常修士千百次的凌厲目光,書生似乎有些局促和緊張,他微微躬身,對著二人行了一禮,聲音依舊虛弱︰
“在下……白無墨。
聞得此地有二龍戲珠圖,蘊含天道至理,特來……特來拓印一二,以作觀摩。”
他說著,目光便越過了兩人,盯著龍門上的圖案。
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竟泛起了一絲病態的的潮紅。
他痴迷地望著,好像那圖案就是什麼絕世珍寶、無上大道。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他寬大的衣袂。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他的衣衫翻飛,竟沒有發出布料應有的柔軟摩擦聲,而是響起了一陣“嘩啦嘩啦”的脆響,就像……就像有人在快速翻動一本書!
金娘子眼中閃過一絲忌憚,收起了幾分輕佻,冷哼道︰“白無墨?‘筆落驚鬼神,紙上可殺人’的‘墨紙先生’?
你不在你的‘無聲書齋’里描摹那些死人臉,跑來這里湊什麼熱鬧?”
白無墨似乎沒听到她的譏諷,依舊痴痴地望著龍門,口中喃喃自語︰
“妙啊……真是妙啊……以雷為墨,以天為筆……這等手筆,若能拓印下來,我的《萬象摹本》便可再進一步……”
就在此時,另一聲音由遠及近,打斷了白無墨的囈語。
“咕嚕嚕……咕嚕嚕……”
那聲音像滾水沸騰,又好似無數餓鬼在喉間嘶吼。
緊接著,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黑鐵鍋,竟然自己“飛”進了廣場!
那鐵鍋直徑足有丈余,鍋身漆黑,鍋底並無火焰,只有一團團五顏六色的煙霧翻滾著,將它穩穩托在半空。
一個肥碩如肉球的身影盤腿坐在鍋邊,幾乎與鍋融為一體。
他赤著上身,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油膩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圍裙。
他光禿禿的腦袋和粗壯的手臂上,紋滿了各種圖案,仔細看去,竟是菜刀、骨剪、鐵鉤之類的廚具,以及被肢解的、表情痛苦的奇珍異獸。
他的臉上,戴著一個白色的廚師面具,只露出兩只小眼楮。
此人一手握著一柄巨大的、由某種獸類腿骨制成的勺子,在鍋里緩緩攪動;
另一只手則抓著一把還在不停蠕動的、不知名的血色“食材”,隨手就扔進了鍋里。
“噗嗤!”一聲,那“食材”落入鍋中,立刻被色彩斑斕的液體所吞噬,只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便化作了一縷青煙。
鍋里散發出的氣味更是詭異至極,既有腐尸般的惡臭,又有焦糖般的甜香,還有一種能直接勾起人內心最深處食欲的肉香。
三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令人聞之欲嘔,卻又忍不住口舌生津。
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讓現場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金娘子聲音冰冷︰“‘鬼廚’!你這不人不鬼的東西,也敢來染指龍門?”
戴著面具的胖子沒有理會她,他只是抽動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的龍氣,然後發出一聲滿足的、甕聲甕氣的贊嘆︰
“好地方……好地方啊!
龍氣如此充盈純粹!
老子的‘萬獸羹’正缺一味畫龍點楮的‘龍氣引子’!”
他那雙被面具遮擋的小眼楮轉向龍門,像在看一頭絕世美味的獵物。
他用手中的白骨巨勺“當當”地敲著鍋沿,發出沉悶的響聲,對著龍門大喊︰
“喂!那個門!听好了!老子今天要熬一鍋‘龍門跳牆’!
識相的就自己貢獻點‘龍氣’出來,熬好了,分你一碗湯喝!”
話音落下,他攪動骨勺的力道猛然加大。
鍋中那五彩斑斕的液體頓時劇烈翻滾起來,無數半透明的獸影在其中沉浮哀嚎,像是囚禁了萬千生魂。
一時間,廣場之上,三人對峙。
一個是金娘子,她身後好像有萬千蜈蚣。
一個是白無墨。
一個是要煮門的鬼廚。
金娘子的蜈蚣尾尖翹起,好像隨時準備彈射暗器。
鬼廚屠五味握著骨勺的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已經摸向了腰間那柄油光 亮的剔骨尖刀。
白無墨卻在心不在焉地擺弄著那支筆!
本就搖搖欲墜的張老酒搖晃得更厲害了。
“別著急,喝酒的人還沒到齊,不能開席啊!”
張老酒醉醺醺地道。
“醉鬼等玩完了,娘子陪你喝!”
金娘子那勾魂攝魄的笑聲,余音裊裊。
王有財偷偷瞥了一眼金娘子水蛇般的腰肢和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趕緊把頭埋得更低,心中默念︰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這娘們兒比鬼還嚇人……”
然而,不等金娘子的笑聲徹底散去。
廣場最邊緣的陰影,突然間像是活了過來。
那片黑暗開始蠕動,好像一塊黑色的幕布被人從內部用力撕扯。
“吱呀……吱呀……”
一個佝僂得幾乎與地面平行的身影,緩緩從那片陰影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老嫗。
她的背駝得如同一個完美的九十度角,好像脊梁早已被徹底壓斷。
她身上穿著一件灰撲撲的布衣,上面密密麻麻地打滿了顏色各異的補丁,每一塊補丁都像是記錄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陳年往事。
她的臉,與其說是臉,不如說是一張干枯的、布滿溝壑的樹皮,那些皺紋深得能輕易夾死一只飛舞的蒼蠅。
一雙眼楮,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油垢,眼皮耷拉著,似乎下一秒就會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