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死寂,像一層薄薄的塵埃,覆蓋在每個人的心頭。
直到第八日晨曦初露,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再次走向那口枯井。
井底的青石,靜默如初,仿佛一場從未發生過的夢。
有年邁的老者跪倒在地,對著青石喃喃祈語,訴說對逝去親人的思念,青石毫無反應。
有性情暴烈的漢子,掄起拳頭狠狠砸在石面上,除了震得自己虎口發麻,石面依舊冰冷如鐵,不留半點痕跡。
人群的騷動中,那個曾在石上畫下笑臉的小女孩,被母親牽著,怯生生地擠了進來。
她好奇地伸出小手,指尖剛剛觸踫到石面,那冰冷的石頭竟奇跡般地微微發燙,一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神念,直接在她腦海里響起——“嗯。”
一聲“嗯”,輕柔得像是母親的呢喃,卻在死寂的人群中炸開了一道驚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女孩身上。
緊接著,曾經的灶火名靈陳三娘,當她的掌心貼上石面時,石頭內部傳出“嗡、嗡、嗡”三聲低沉的鳴響,那節奏,與她當年在灶台邊拉動風箱的頻率一模一樣。
有效!這石頭真的識得人!
人群徹底沸騰了。
然而,當德高望重的墨守真先生緩步上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代表著村中最正直的品格,他的名字,理應得到最響亮的回應。
可就在他蒼老的指尖即將觸及石面的一剎那,“ 嚓”一聲脆響,光滑的石面竟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道細微的裂痕!
那裂痕像是一道傷口,更像是一聲決絕的拒絕。
墨守真如遭電擊,猛地收回手,滿臉的不可置信。
“它識得人心里的名字……不是喊出來的那個。”一直蹲在角落里,用一根燒焦的獸骨在地上劃拉的赤眉,沙啞地開口了。
他抬起頭,一雙赤紅的眉毛下,眼神銳利如鷹,“有些人,嘴上喊著一個名字,心里卻藏著另一個。石頭不認謊。”
赤眉的話,如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頂。
接下來的景象,徹底印證了他的判斷。
越來越多的人上前嘗試,結果卻詭異得令人心悸。
天真爛漫的孩童觸踫它,石面便溫潤如玉,仿佛母親的懷抱;而一些飽經風霜的老人摸上去,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像是摸到了萬年玄冰。
輪到風硯時,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將手掌輕輕一按。
下一秒,石面上光影流轉,竟清晰地浮現出一柄戰損累累的佩刀輪廓!
那正是他戰死沙場的父親生前從不離身的佩刀!
風硯虎軀一震,雙目瞬間赤紅,竟當著所有人的面,單膝重重跪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肩膀劇烈顫抖。
名字醒了,人反而不敢再輕易提起。
最恐怖的一幕,發生在一個曾為苟活,主動去“順民碑”上刻下奴僕烙印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只是剛剛靠近井口,還未觸踫,整塊青石突然開始劇烈震顫!
井底沉寂多年的殘灰猛地騰空而起,在空中聚成一團灰霧,霧中漸漸化出一個扭曲的人影,沖著他發出無聲的嘶吼“你還配叫人?!”
那男人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離了井邊。
自此,一種全新的恐懼在村民心中蔓延開來。
他們不再怕名字丟了,而是怕名字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你曾用它做過什麼。
趙軒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眼神深邃。
他知道,不能再讓這種混亂的審判繼續下去。
他在村口最顯眼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立起一塊新的木碑,上面只有一行字“欲觸石者,先焚舊契。”
他的聲音傳遍村落“每個人,都曾有過不願承認的身份,做過不願回首的事。現在,把那個讓你蒙羞的烙印,那個你最想拋棄的名字,寫在紙上,投入火盆。與過去做個了斷,才有資格去見新的未來!”
焚契之夜,村子中央燃起了熊熊篝火。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凝重而掙扎的臉。
人們顫抖著,在分發的紙條上寫下那些深埋心底的恥辱。
“奴才”、“告密者”、“懦夫”、“棄子”……一張張寫滿罪與悔的紙條,被主人們決絕地投入烈焰,在 啪聲中化為灰燼。
那仿佛不是在燒紙,而是在燒掉一層層束縛靈魂的枷鎖。
就在最後一張紙條即將被火焰吞噬殆盡時,異變陡生!
那火苗猛地向上躥起三尺多高,顏色由橘紅轉為詭異的青白,竟從火焰中心,硬生生“吐”出了一枚尚未燃盡的殘符!
殘符在空中緩緩旋轉,上面四個古樸的篆字在火光下清晰無比——共名監正!
人群中,見多識廣的黑爪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失聲驚呼“這不可能!共名監正!那是上古時期統管天下命名體系的最高神職!這個職位……只有死人才能卸任!”
他的話音未落,天空驟然降下冰冷的夜雨,淅淅瀝瀝,帶著刺骨的寒意。
但詭異的是,方圓十丈之內皆是雨幕,唯獨篝火上方的區域,滴水不侵,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罩子隔絕。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面更精彩!
“在那里!”玄音婆婆枯瘦的雙手在胸前急速舞動,打出一連串繁復的形名手印。
隨著她最後一印拍出,一道微不可見的波紋指向村子西北方向的廢墟——在那濃重的夜霧之中,一座早已坍塌的祭壇輪廓,若隱若現。
事不宜遲,趙軒當即率領黑爪、風硯和柳念真等人,連夜奔赴西北廢墟。
撥開糾纏的藤蔓與亂石,他們果然在一片斷壁殘垣之下,發現了一座巨大無比的青銅古鐘。
只是這鐘並非懸掛,而是倒扣于地,像一個巨大的墳包,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鐘身之上,密密麻麻銘刻著無數的姓名,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利爪刻上去的,筆畫猙獰。
而最詭異的是,所有名字,竟然都是逆寫的——必須從下往上讀,才是正確的順序。
柳念真剛剛靠近古鐘三步之內,便臉色一白,猛地捂住嘴,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她扶著身旁的斷牆,聲音顫抖“這些名字……都在哭!它們在哭喊自己的恥辱!”
“邪魔外道!”風硯怒喝一聲,抽出背後的長刀,運起全身力氣,一刀劈向鐘身。
然而刀鋒尚未觸及,“鐺”的一聲巨響,一股無形的巨力猛地反彈回來,竟將他魁梧的身軀震退了七八步,手臂一陣發麻。
“這不是封印。”趙軒攔住了還想再試的風硯,他凝神細察,終于發現了端倪。
在倒扣的鐘底與地面接觸的縫隙里,正有絲絲縷縷的黑色液體滲出。
那黑液一接觸地面,立刻化為無數細小如蟻的文字,蠕動著,爬行著,最終又消失在泥土里。
趙軒心中一寒,瞬間明白了“這不是封印器,這是一個孵化器!那些被人們主動遺忘、焚燒的‘惡名’並沒有消散,它們被吸引到這里,以羞恥、悔恨和恐懼為食,正在聚合成一種前所未聞的新型名靈!”他頓了頓,聲音變得無比凝重,“而這種名靈,專噬那些……真心懺悔之人!”
話音剛落,遠處村莊的方向,老駝那悠揚的笛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一名村民連滾帶爬地跑來,帶著哭腔高喊“不好了!趙軒先生!阿芽……畫笑臉那個小女孩昏迷了!怎麼叫都叫不醒,她的胸口……她的胸口上出現了三個血字!”
“是什麼字?!”趙軒心中咯 一下。
“是……‘替罪羊’!”
趙軒腦中轟然一聲,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倒懸鐘每喚醒一個人的良知,感受到一份真誠的悔意,就會抽取那份靈魂中最純粹的真實名字作為代價和養料!
小女孩的純真,陳三娘的懷舊,風硯的孝義,都成了它的食糧!
而它現在,要奪走阿芽的名字!
“沒時間了!”趙軒當機立斷,語速極快地發布命令,“黑爪!用你的始祖名核碎片為引,強行激活拒名結界,將這口鐘徹底籠罩,隔絕它與外界的聯系!”
“柳念真!”他又轉向面色蒼白的柳念真,“盤坐到鐘頂去!用你的通靈之體,模擬出‘全體村民集體沉默’的意志!讓它感受不到任何悔恨,斷了它的食糧!”
黑爪和柳念真毫不猶豫,立刻依言行事。
一道灰蒙蒙的光罩瞬間將古鐘籠罩,柳念真則強忍著腦中無數名字的哭嚎,盤膝坐在了冰冷的鐘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第一日,鐘身震顫不休。
第二日,鐘體開始忽明忽暗。
直到第三日寅時,天色最暗的那一刻。
古鐘終于發出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
那聲音不是向外擴散,而是猛地向內塌陷!
仿佛一個被戳破的氣球,所有銘刻在鐘身上的逆寫姓名,像是受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瘋狂地倒流、回縮,最終全部匯聚成一點,凝結成一枚指甲蓋大小、晶瑩剔透的“悔字結晶”,悄無聲息地墜落下來,沒入了柳念真的心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村子里傳來喜訊——小女孩醒了!
當趙軒等人趕回時,小女孩正坐在床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
看到眾人,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用清脆的聲音說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我不是替誰死的……我叫阿芽。”
趙軒拿起一塊從倒懸鐘上崩落的殘片,入手尚有余溫。
他望著上面已經模糊不清的刻痕,低聲自語“真正的自由,是連贖罪,都不需要被記錄。”
村中的危機暫時解除,人們的臉上重新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風硯默默地走到阿芽的床邊,這個在戰場上都未曾皺眉的漢子,此刻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看著眼前這個失而復得的小生命,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阿芽沒有躲閃,反而仰起頭,用那雙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楮,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鎧甲,看到了他內心最深處,看到了那柄刻在石頭上的、屬于他父親的刀。
忽然,她的小手輕輕抓住了風硯的衣角,仰起頭,用一種近乎于分享秘密的口吻,輕聲說了一句話。
風硯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
喜歡穿越從金庸到洪荒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穿越從金庸到洪荒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