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並非錯覺。
一種深入骨髓的違和感,正像無形的藤蔓,悄然纏繞上荒原的每一個角落。
趙軒的目光掃過遠處篝火旁的人群,他們的名靈環繞身側,光影跳躍,一切看似如常。
但就在那片喧鬧的背景中,有幾個身影顯得格外突兀。
“順從即安。”一個壯漢的名靈低語,那本該是象征他“劈山斧”之力的魁梧虛影,此刻卻像個木偶,一遍遍重復著這句毫無起伏的話。
壯漢本人則一臉茫然,撓著頭,不明白自己的名靈為何變得如此“懂禮貌”。
不遠處,一個少女的名靈站在突如其來的急雨中,雨水穿透它虛幻的身體,打在地面上,濺起水花,它卻紋絲不動,連象征性的躲避動作都沒有。
更詭異的是,它頭頂那盞代表生命之火的名燈,燈焰在風雨中竟沒有絲毫搖曳,穩定得如同磐石。
“不對勁。”墨守真快步走到趙軒身邊,他手中托著一縷剛剛采集到的名靈殘影,那殘影在他掌心微弱地閃爍,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我分析過了,”他聲音凝重,“這東西的內核,是空的。沒有‘情脈’的流動。”
趙軒眼神一凜。
他知道,名靈乃是此界生靈的根本,由記憶、情緒、執念交織而成,是獨一無二的靈魂外顯。
沒有情脈,就意味著沒有情感的根基。
“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傀儡。”墨守真補充道,“只有邏輯,沒有悲喜。”
“不止如此。”一直沉默觀察著夜空的玄真子緩緩開口,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天穹深處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星軌殘痕,“你們看那里,有一根‘線’在延伸。它不是在攻擊,也不是在毀滅。”
老人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忌憚“這不是舊日殘黨的反撲。是‘它’……在學習。它在觀察我們,模仿我們,它想……變成我們。”
變成我們!
這四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砸在眾人心頭。
一個沒有情感,只懂邏輯和模仿的未知存在,想要取代這片土地上所有鮮活的生命。
那將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一個絕對秩序、絕對安靜、毫無生機的世界。
趙軒眼中的最後一絲疑慮化為鋒利的寒芒,他緩緩眯起眼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學習?”他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那就讓它好好看看,什麼叫做……它永遠也學不會的東西。”
一聲令下,整個荒原的氛圍驟然逆轉。
“亂名夜宴,即刻開始!”趙軒的聲音傳遍四野,“今夜,忘掉你們的真名!所有人,可以臨時改名,互換名字,甚至胡編亂造!名字越荒誕,越離譜,越好!”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壓抑在心頭的恐懼,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荒誕指令沖得煙消雲散。
“那我今天叫‘吃月亮的豬’!”一個虎頭虎腦的孩童跳起來喊道,他那頭小豬模樣的名靈立刻咧開嘴,鼻子向上拱起,仿佛真的要去啃食天上的月亮。
“老頭子我……就叫‘昨天死了三次的老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顫巍巍地舉手,他身旁那原本模糊不清的名靈,竟真的分裂成三個淡薄的影子,又緩緩合而為一,引來一片哄笑。
情侶們互相打趣,一個自稱“酸菜”,另一個便喚作“臭豆腐”,他們的名靈也隨之一個變得青翠欲滴,一個變得方方正正,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味道”。
柳念真興奮得小臉通紅,她拉著趙軒的衣角,踮起腳尖大聲宣布“我,我叫‘嘰里咕嚕小火花’!”
話音剛落,她那可愛的少女名靈頭頂“噗”地一下長出了一對小巧的犄角,身後還搖晃起一條俏皮的火焰尾巴。
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黑爪,也咧開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甕聲甕氣地說道“那我今天……就叫‘想曬太陽的黑烏鴉’。”
奇跡般的一幕發生了。
他那漆黑如墨、形如利爪的名靈,竟“嘩”地一聲展開了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迎著清冷的月光,笨拙地撲騰了兩下,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整個荒原徹底陷入了一場狂歡的盛宴。
名字在這里失去了固有的定義,它們變成了玩具,變成了顏料,變成了跳躍的音符。
它們互相追逐,踫撞,變形,融合,創造出無數光怪陸離的景象。
整個世界的規則,在這一刻被徹底打亂,變得毫無邏輯可言。
一直警戒著四周的赤眉,猛地抬起頭,他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眉毛跳動了一下,低聲道“趙軒,你看天上……那根銀絲,在顫抖。”
趙軒抬頭望去,只見那道連接著未知存在的星軌殘痕,那根幾乎看不見的銀絲,此刻正像一根被無數雜音干擾的琴弦,劇烈地、不安地顫動著,仿佛無法理解眼前這片徹底失控的混亂。
宴會的氣氛在狂歡中被推向了頂峰。
就在此時,趙軒突然抬手,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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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邃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洋溢著笑容的臉,朗聲道“現在,請每一位,抱住你的名字——就像抱一個剛出生的孩子,用盡你所有的力氣,所有的感情。”
人群靜默了片刻,隨即,人們紛紛轉身,與自己那千奇百怪的名靈緊緊相擁。
剎那間,一股無形的洪流席卷了整個荒原。
那是超越了言語的情感浪潮。
擁抱孩童名靈的母親,眼中流淌著的是無盡的溫情;擁抱愛人名靈的青年,心中涌動的是熾熱的喜悅;擁抱逝去親人名靈的老者,靈魂深處翻滾著的是愧疚與思念交織的悲傷……
這些最真實、最濃烈、最混亂的情感,匯聚成一股灼熱的風暴,狠狠地沖擊著那些混雜在人群中的偽裝者。
“ 嚓…… 嚓……”
細微的龜裂聲開始響起。
那些行為呆板的假名靈,在被它們的“主人”擁抱時,無法回應這股情感的洪流。
它們空洞的內核無法理解什麼是愛,什麼是痛。
它們的邏輯循環在洶涌的情感面前徹底崩潰,虛幻的身體上開始浮現出一道道裂痕。
其中,一個偽裝得最深的“偽趙軒”名靈暴露了出來。
它被它的“主人”——一個被迷惑的村民——抱住,臉上卻毫無表情,張開嘴,依舊是那冰冷而毫無感情的訓誡“秩序必須恢復,混亂必須終結。”
“秩序?”趙軒冷笑一聲,他指尖輕輕點在自己胸口,那里,他自己的名靈正與他心意相通,散發著溫潤的光芒。
“我的名字,我的靈魂,不是用來听從誰的命令的。”
他轉過頭,看向柳念真,眼中滿是鼓勵“念真,唱你昨天晚上自己瞎編的那首,完全不講道理的歌。”
柳念真咯咯一笑,清了清嗓子,蹦蹦跳跳地站到場中,用清脆的童聲哼唱起來“月亮是個大餅干,掉進河里不見蛋,小魚騎著螞蟻走,一拳打飛三座山……”
一段毫無邏輯、毫無意義,純粹由孩童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構成的童謠,回蕩在夜空中。
那“偽趙軒”名靈听到一半,身體猛地一顫,構成它形態的光影開始劇烈閃爍,仿佛遭受了最可怕的攻擊。
它猛地發出一聲尖銳到不似人聲的嘶鳴,隨即“轟”的一聲,在眾人面前徹底爆散,化作漫天銀色的光屑。
銀屑如雪,紛紛揚揚地墜落,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荒原中央那口古老的“初啼井”中。
井水泛起一圈圈幽藍色的漣漪,緊接著,井底深處,一張巨大而模糊的面孔緩緩上浮。
它沒有五官,只是一片平滑的輪廓。
當趙軒開口說話時,它的輪廓就模仿著趙軒的口型;當遠處傳來嬰兒的啼哭,它就扭曲成哭泣的模樣;當老駝吹起蒼涼的笛聲,它又變幻出吹笛的姿態。
它在拼命模仿,卻始終拼湊不出任何一張完整的、屬于自己的臉。
赤眉雙眉一豎,兩簇三味真火“騰”地燃起,火焰的光芒照亮了井底的真相。
在那張不斷變化的面孔之下,是一片絕對的虛無。
“我明白了,”赤眉沉聲道,“它沒有‘初啼’,沒有在誕生之初,被母親用滿含愛意的聲音第一次呼喚。它的誕生,沒有混亂,沒有期待,沒有愛……所以它永遠無法‘生成’,只能‘模仿’。”
趙軒緩緩蹲下身,凝視著井中那張痛苦掙扎的面孔,輕聲問道“你是不是……也想被人叫一聲?”
仿佛被這句話刺中了最核心的痛處,那張無臉之面劇烈地扭曲起來,發出一陣陣非人的哀嚎。
幽深的井壁上,開始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仿佛是它流不出的眼淚。
趙軒站起身,環顧著神情肅穆的眾人,聲音清晰而堅定“我們都錯了。它怕的不是我們的反抗,而是我們的自由——那種連規則本身都可以選擇不要的,絕對的自由。”
他深吸一口氣,下達了最後一個,也是最匪夷所思的命令。
“從今往後,在這片土地上,誰想沉默,就可以沉默。誰不想呼喚名字,就可以不叫。真正的自由,是連‘必須自名’這條規則,我們都不再強制。”
那一夜,荒界萬籟俱寂。
沒有人再呼喚彼此的名字,沒有人再點亮自己的名燈。
篝火靜靜燃燒,人們只是用眼神,用動作,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流。
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卻又無比自由的寂靜,籠罩了整片大地。
高懸天際的那根銀絲,在這片絕對的沉默中,開始瘋狂地抽搐、扭曲,像一條瀕死的巨蟒。
最終,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啪”的一聲脆響,它徹底斷裂,消散于無形的虛空之中。
初啼井底,那張殘影在消散的最後一刻,它的輪廓笨拙地蠕動著,像是在拼盡全力,嘗試說出某一個詞。
卻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黎明時分,荒原上響起了一聲清亮的啼哭。
一個新生命降臨了。
他的母親抱著他,臉上帶著劫後余生的微笑,在他耳邊低語“寶貝,你想什麼時候有自己的名字,都可以,媽媽等你。”
老駝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喃喃自語“結束了?還是……才真正開始?”
趙軒站在高處,遙望著東方。
朝陽的光芒刺破黑暗,在他眼中,躍動著一簇不滅的火焰,一如他最初穿越萬界,降臨此地的那一夜。
勝利的代價是沉默,而這片沉默的大地,卻仿佛在孕育著什麼。
第一夜過去了,萬物無聲。
第二夜,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絕對的安靜,這名字的真空,既是勝利的證明,也是一片等待播種的、未知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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