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刺破了長夜,也刺痛了某些人的眼楮。
第三日清晨,天還未亮透,兩聲淒厲的悶響打破了荒原的寧靜。
趙軒趕到時,只看見兩盞名靈燈的殘骸在焦臭的黑煙中苟延殘喘,燈座被人潑了猛火油,燒得漆黑。
地面上,一行用鍋底灰寫下的歪斜大字觸目驚心“名字亂跑,鬼要進門!”
這行字像一盆冰水,澆在了剛剛燃起希望的村民心頭。
恐慌,比火焰蔓延得更快。
趙軒走訪全村,听到的不再是激動與期盼,而是壓抑的竊竊私語。
幾個老阿婆湊在一起,聲音放得極低“以前老祖宗的規矩,不能喊名字,是憋屈,但至少安穩。現在好了,天天晚上村里光影亂晃,我家孫子嚇得天天尿床!”
“誰說不是呢!”另一個老人附和道,“這名靈萬一跑丟了,不就跟丟了魂一樣?”
最激烈的一幕發生在陳三娘家。
她親眼撞見自家兒媳婦,正拿著一把小刀,偷偷刮掉木牌上兒子的名字。
那兒媳婦一邊刮,一邊用墨重新寫上“順民”二字,仿佛那兩個字是什麼救命的符咒。
“你瘋了!”陳三娘氣得渾身發抖,一巴掌打掉兒媳手中的刀,“你這是要害死我孫子!”
兒媳婦“哇”地一聲哭出來,跪在地上,語無倫次“娘,我怕啊!我怕他名字跑了,魂也跟著丟了啊!順民,順民,順應天命,當個安穩的百姓,總不會錯的!”
消息傳開,整個村子都躁動起來。
人心惶惶,仿佛那被燒毀的兩盞燈,就是他們未來的下場。
趙軒站在高台之上,望著底下騷動不安的人群,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絲沉重的悲憫。
他終究沒有下令責罰任何人。
恐懼,是無法用懲罰來驅散的。
他轉身,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玄音婆婆,聲音低沉而有力“婆婆,有沒有一種法子,不必我說,不必您勸,讓他們……自己听見名字在疼?”
玄音婆婆渾濁的她緩緩從懷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古銅鏡,鏡面光滑如水,背面卻刻滿了扭曲怪誕的符文,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氣息。
“此乃上古‘名痛鏡’,”玄音婆婆的聲音沙啞,“可將名靈所受一切傷害,分毫不差地反饋到本體身上。痛,是最好的老師。”
她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策尋找自願者,用“裂形訣”將其名字短暫剝離。
若名靈受損,其人便會感同身受。
此言一出,台下瞬間安靜下來,村民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充滿了遲疑與畏懼。
將自己的痛楚與那虛無縹緲的名靈相連?
這听起來太過瘋狂。
一片死寂中,一個沉悶如牛的聲音響起“我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身材魁梧的石九斤默默分開人群,走上前。
他一言不發,只是伸出粗壯的手臂,像一截等待烙印的木樁。
玄音婆婆點點頭,口中念念有詞,手指在名痛鏡上飛快劃過。
她猛地將鏡面對準石九斤,低喝一聲“裂!”
石九斤悶哼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從身體里硬生生抽離。
眾人驚奇地看到,一道微光從他體內浮現,在他身旁凝聚成一個矮壯敦實的光影小人,眉眼間竟與石九斤有七分相似。
那便是他的名靈,“石九斤”。
當晚,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漢子,也是白天叫嚷得最凶的一個,搖搖晃晃地經過碑林,借著酒勁,抄起一塊石頭就砸向了石九斤那盞孤零零的名靈燈。
“砰”的一聲脆響,燈罩應聲而碎。
幾乎在同一瞬間,正在家中吃飯的石九斤毫無征兆地身體一僵,整個人如同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胸口,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整個人從凳子上摔倒在地,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
家人嚇壞了,圍上來要扶他。
石九斤卻擺了擺手,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沒有憤怒,沒有咒罵,只是捂著劇痛的胸口,臉上反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恍然大悟的驚奇“原來……原來名字被打,真的會痛。”
第二天,石九斤赤裸著上身,站在村口。
他那古銅色的結實胸膛上,用刀刻出了一行嶄新的、血肉模糊的大字“我疼過,所以我信。”
這活生生的例子,比任何說教都有力。
恐懼被好奇取代,尤其是村里的半大孩子們。
在墨守真的組織下,一場別開生面的“名靈演武”開始了。
規則很簡單孩子們召喚出自己的名靈,相互踫撞,但約定好不攻擊名靈燈,只是名字與名字之間的較量,並不會對本體造成真正的傷害。
起初,這只是孩子們的嬉鬧。
直到阿土的“燼名”登場。
那燼名通體灰黑,卻帶著一絲暗紅的火星,顯得異常凝實。
在一次追逐中,它意外地撞上了一個性格怯懦的孩子的名靈。
“啪”的一聲輕響,那孩子的名靈竟像玻璃一樣,當場碎成了漫天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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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並沒有感到身體上的疼痛,卻突然捂住臉,淚水奪眶而出。
他抽噎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周圍的人卻都從他的哭聲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被徹底無視、被當眾抹去的窒息感。
那是比皮肉之苦更深刻的創傷。
阿土愣住了,他看著自己那依舊凝實的燼名,第一次意識到它的不同。
他蹲下身,對著那哭泣的孩子,笨拙地輕聲道“對不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有多硬。”
那孩子卻猛地擦干眼淚,抬起通紅的眼楮,眼神里竟燃起一股倔強“再來!下一次,我要把我的名字練到誰都撞不垮!”
這一幕,點燃了整個村莊。
當晚,月光下的碑林不再寂靜,反而響起陣陣歡聲笑語與清脆的踫撞聲。
孩子們的,大人們的,一個個名靈在月光下追逐、踫撞、角力,它們笨拙地躲閃,勇敢地沖鋒,就像一群剛剛獲得生命的嬰兒,在跌跌撞撞中學習著如何站立,如何奔跑。
然而,這份新生帶來的喧囂,終究驚動了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深夜,當村莊陷入沉睡,十幾道黑影如鬼魅般潛入了名靈棲息的碑林。
他們人手一把短刀,目標明確,就是要一舉摧毀所有的名靈燈,將這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徹底掐滅。
“站住。”
一個冰冷的聲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風硯手持一柄長刀,獨自站在碑林入口,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頎長。
為首的蒙面人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風硯?我記得你爹,當年為了護那口破井,死得像條狗。怎麼,現在輪到你來護這些鬼火了?”
風硯沒有回答,眼神如刀。
他猛地將長刀插入地面,一聲低喝“風硯,出來!”
他的名靈應聲騰空而起,化作一道凌厲的青色光影,竟主動朝著那數十道黑影沖殺而去。
一場混戰瞬間爆發。
風硯一人一刀,與自己的名靈並肩作戰,死守著通往碑林深處的唯一通路。
對方人多勢眾,刀光劍影中,風硯的本命長刀被一刀蠻橫地斬斷!
鮮血從他握刀的手臂上汩汩流下,但他沒有退後半步,依舊用半截斷刃死死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當他用斷刃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再次站起時,他望著眼前猙獰的黑影,發出了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嘶吼“我爹的名字回來了,我的名字也已經站起來了——你們誰也別想再把它按下去!”
那一刻,仿佛有某種古老的契約被他的信念所觸動。
整片碑林,上千個沉睡或嬉戲的名靈,竟在同一時間齊齊靜止,然後,不約而同地轉向戰場方向。
嗡——!
千百道光芒沖天而起,匯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將整個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數十名村民自發地聚集在碑林前,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臉上寫滿了懺悔與後怕。
他們就是昨夜的蒙面人。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顫聲說道“昨夜……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塊沒有字的石碑,立在荒野里,風吹雨打,日曬雨淋,沒有人記得我叫啥,也沒有人來看我……我害怕得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醒來的時候,枕頭都哭濕了。”
他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趙軒站在啟鳴台上,聲音傳遍整個村莊“名字,從來不是什麼護身符,更不是可有可無的裝飾。它會疼,會受傷,會哭——而正因為會疼,才證明我們還活著,真真切切地活著!”
他目光轉向人群中的阿土,問道“你說呢,阿土?”
阿土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團溫熱的灰黑色光芒。
他的燼名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阿土輕聲,卻足以讓身邊的人听清“它昨晚……替我擋了一記飛來的石頭。今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它……它還揉了揉我的肩膀。”
遠處,老駝又吹起了他的骨笛。
調子,依然是那首古老的搖籃曲,溫和而歡快。
但不知為何,今天的節奏卻比以往強勁了許多,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力量,像是在催促著沉睡的巨龍甦醒,又像是在等待一場席卷天地、無可阻擋的更大風暴。
趙軒閉上眼,感受著這股新生的、由無數名字匯聚而成的生命脈動,它強勁、溫暖、充滿了勃勃生機。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仿佛整個村莊都化作了一個活生生的巨人,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巨人每一次的心跳。
然而,就在這片浩瀚而和諧的生命律動中,他的心頭卻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異樣。
就像在一曲完美的交響樂中,听到了一聲極其輕微的、不合時宜的靜默。
他猛地睜開眼,望向那片光芒璀璨的碑林。
一切,似乎又都恢復了正常。
是錯覺嗎?他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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