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絕域，天與海的界限被翻涌的永恆黑霧所吞噬，這里是生靈的禁區，連光都無法逃逸。
趙軒立于漆黑的礁石之上，衣袂在死寂的陰風中獵獵作響。
他手中的古圖已化作飛灰，指引的終點便是眼前這片被稱為“歸墟”的魔海。
沒有預兆，霧氣深處的海面自行分開，一艘小舟無聲無息地滑行而出，自動靠向岸邊。
那是一艘完全由某種巨獸骸骨拼湊而成的小舟，森白的骨骼在昏暗中散發著幽冷的光澤，仿佛凝聚了千百年的怨念。
船頭孤零零地插著一面破舊的幡旗，上面用古老的血色文字寫著三個字——“第十七號”。
船上空無一人，像一個等待了萬古的靈柩。
趙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一步踏上了骨舟。
“ 嚓……”
腳下的肋骨發出細微的聲響，一股奇特的共鳴感順著腳底涌遍全身。
他心中猛地一沉，仿佛在這一瞬間，他感知到了十六雙與他一模一樣的腳印，曾以同樣的姿態，踏上過這艘骨舟。
他們或決絕，或迷茫，或滿懷希望，最終都駛向了同一個未知的深淵。
他，是第十七個。
識海中的金手指，那枚神秘的混沌道印，此刻正瘋狂震顫，傳遞來一股前所未有的警示。
四周的時空結構被極度扭曲，這里的每一息，都相當于外界的十息。
時間，在這里被無限拉長，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在刻意放慢棋盤上的落子。
骨舟無需催動，自行調轉方向，如一頭馴服的冥獸，載著他滑向黑霧的更深處。
四周的景象飛速變幻，海水從漆黑變得粘稠，最終化作一片虛無的黑暗。
骨舟正在下潛，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方式，穿透了物質的界限，進入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海底洞窟。
當眼前重現光明時，饒是趙軒心性堅毅，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一座高達千丈的青銅巨機，佔據了整個洞窟的核心。
它像一座沉睡的太古山岳，卻又在無聲地轟然運轉。
無數比發絲更縴細的銀色絲線從巨機中延伸出來，如蛛網般貫穿虛空，每一根銀絲的末端都連接著一個明滅不定的光點——那是一個個世界的節點，是無數生靈命運的交匯處。
“你來了，第十七號。”
一道虛弱至極的意念在趙軒心中響起，帶著無盡的疲憊與悲涼。
趙軒循聲望去，在巨機頂端的一根銀絲上，看到了一抹幾乎快要消散的紅雲。
那是紅雲老祖的殘魂，他曾是趙軒在洪荒世界里的引路人，也是這盤棋局的第一個犧牲品。
“前輩，這究竟是……”
“此乃‘命運經緯機’。”紅雲殘魂的聲音氣若游絲，“由無數個像你我一樣的‘失敗者’，他們不甘消亡的執念與本源鑄成。它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為‘觀棋者’篩選出最完美的‘棋子’。每一次重啟，都有一個你死去，你的所有經歷、感悟、力量，都會被它抽干，化作下一次重啟的養料。”
他的殘魂指向巨機中央，那里懸浮著一團令人心悸的漆黑核心，仿佛一個吞噬萬物的黑洞。
“那里，是你前十六世的記憶熔爐。只要你靠近，融合它，你就能得到前面十六次輪回積累的全部力量，成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趙軒’，擁有一次……真正與‘觀棋者’對弈的資格。”紅雲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誘惑，又夾雜著更深的絕望。
獲得前十六世的力量？
趙軒的呼吸陡然急促，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何等巨大的誘惑！
只要得到它，他將瞬間超越過往的一切，擁有真正主宰自己命運的資本！
他一步步走向那青銅巨機，每靠近一分，都能感受到那黑色核心中傳來的親切呼喚，那是屬于他自己的力量在召喚他回歸。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踫到巨機冰冷的機體時，一聲狂怒的咆哮從那黑色核心深處炸響！
“別踫它！！”
一股熾熱狂暴的金色烈焰猛然從核心中沖出，化作一道威嚴霸道的帝王虛影，正是那早已敗亡的妖族天帝，東皇太一！
他的殘念竟也被囚禁于此，而且比紅雲的殘魂要凝實得多，充滿了不屈的怒火。
“紅雲這個懦夫，他騙了你！他們都在騙你！”太一的殘念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趙軒，“什麼狗屁‘觀棋者’！那不過是你們這些所謂的‘失敗品’，在被徹底抹殺前，不甘心就此滅亡，聯手造出的一個至高無上的神明幻象罷了！一個能讓你們的失敗……顯得不那麼可悲的借口！”
這個驚天秘聞如同一道混沌神雷，在趙軒的識海中轟然炸開。
沒有觀棋者？
“我們，才是自己的囚徒？”趙軒的聲音嘶啞。
“沒錯！”太一怒吼道，“我也是試驗品之一！在洪荒世界敗給你之後，我的意識被瞬間抽離，囚禁于此，成為維持這狗屁織機運轉的燃料！紅雲、鎮元子……所有在你的輪回中敗亡的關鍵人物，他們的殘念都在這里！我們是它的電池，而你，是它不斷重啟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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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的虛影指向那無數穿梭的銀絲“你想贏？真正的贏？那就不是去遵守它狗屁的規則，去獲取它施舍的力量！”
他的聲音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那就燒了它——連同你自己一起！將我們所有失敗者的本源，連同你這第十七世的最終變量，徹底引爆！讓這場無休止的輪回，化為一場最絢爛的虛無！這，才是唯一的勝機！”
趙軒渾身劇震，他看著太一，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紅雲，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個是讓他繼承力量，走上既定的“最強棋子”之路；一個是讓他玉石俱焚，掀翻整個棋盤。
兩條路，都是絕路。
就在他陷入兩難之際，洞窟頂端的水流突然一陣劇烈波動，一道倩影破水而至，翩然落在他的面前。
是柳輕煙。
她臉色蒼白，美眸中噙滿淚水，那雙曾永遠帶著溫婉笑意的眼楮，此刻只剩下化不開的悲傷。
“我本不該來……但我不能再看著你，走進同一個結局。”她聲音哽咽，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攤開手心，一枚晶瑩剔透的淚珠靜靜躺在掌中，散發著不屬于任何已知世界的氣息，純淨而空無。
“這是我為你偷來的‘空白命格’。”柳輕煙將淚珠遞到趙軒面前，“它是我存在的全部意義所化。只要你將它投入織機的縫隙，它就能為你創造一個全新的、不存在于序列之中的身份。從此，你將跳出輪回，不再被‘命運經緯機’鎖定……但代價是，你將不再被任何世界、任何時間線所記住，你的存在會像從未出現過一樣，被徹底抹去痕跡。”
趙軒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
他看著她淚眼朦朧的臉，握緊了她冰涼的手“若無人記得我，那你呢？”
柳輕煙笑了，那笑容淒美絕倫，卻又帶著一絲滿足與釋然“我會記得。我會用我的所有，為你守住最後一份記憶，直到……我也被規則抹去。”
又是第三條路。
逃避。
以所有人的遺忘為代價，換取一個虛無的自由。
趙軒看著眼前的三條絕路繼承、毀滅、遺忘。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也笑了。
他松開柳輕煙的手，轉身，毅然走向那座通天徹地的青銅巨機中央。
他沒有去觸踫那黑色核心，也沒有去尋找所謂的縫隙。
他站在了命運的中心，面對著那三股代表著不同選擇的意志——紅雲的期盼，太一的怒火，柳輕煙的悲泣。
“我，選擇第四條路。”
話音落下的瞬間，趙軒雙目神光暴漲，他識海中的那枚混沌道印，那伴隨他一路走來、堪稱一切根基的金手指，被他毫不猶豫地……引爆！
轟——！！！
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從趙軒體內炸開，但這股力量並未四散，而是在他強大的意志下，化作一個恐怖的引力奇點。
深埋于織機各處，作為“燃料”的洪荒本源被瞬間引動！
鎮元子符文所化的厚重地脈之氣！
紅雲殘魂所化的無盡怨念悲涼！
東皇太一怒意所化的焚天太陽真火！
三股截然不同，卻又同出一源的洪荒本源，被趙軒自爆道印產生的混沌引力強行糅合在一起，化作了一道超越萬古、足以焚燒因果的創世之火，也是滅世之炎！
“你瘋了！”紅雲發出驚恐的尖叫。
“哈哈哈！好！好！好！”太一卻是癲狂大笑。
趙軒沐浴在烈焰之中，身軀寸寸消融，但他臉上的笑容卻前所未有的燦爛與自由。
“轟隆隆——”
命運經緯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那無數連接著諸天萬界的銀色絲線，一根接著一根地崩斷！
機體之上，浮現出十六道與趙軒極為相似的模糊身影，他們是前十六世的殘影，是織機最核心的烙印。
他們看著烈焰中的趙軒，齊聲發出尖銳而憤怒的嘶吼“你不配超脫！”
趙軒在熊熊烈火中放聲大笑，聲音響徹了整個歸墟，震斷了萬古的因果。
“我不是超脫——我是重寫規則！”
話音落，焚世之火的光芒達到了極致，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青銅巨機轟然炸裂，十六道身影煙消雲散，整個海底洞窟連同那扭曲的時空，都在這一刻徹底崩塌、湮滅。
火光熄滅，歸墟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南海絕域上空翻涌了萬古的黑霧，第一次被一縷金色的陽光刺破。
海面之上，一輪新生般的朝陽緩緩升起，將溫暖的光輝灑向平靜下來的海面。
一艘普通的漁船“吱呀”作響，一個皮膚黝黑的漁夫哼著古老的小調，奮力撒出了一網。
漁網在陽光下劃出優美的弧線，落入水中。
收網時，漁夫感到了一絲異樣的沉重。
他用力拉起漁網，只見萬千銀鱗閃爍的漁獲之中，有一點毫不起眼的微光一閃而過。
那是一片碎裂的玉佩，只有指甲蓋大小，上面用古樸的筆法，刻著一個模糊的“趙”字。
它在漁網的縫隙中，隨著漁船的顛簸悄然滑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再一次，無聲地沉入了萬頃碧波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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