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被窗欞切成碎塊,懶洋洋地趴在地板上。那枚總愛挪動的光斑又動了動,像只不安分的小獸,
慢慢爬過攤開的畫冊邊緣,一頭撞在林天之的手背上,另一頭則漫過她垂在膝頭的手指,把兩雙手都照得透亮。
畫冊上是未完成的水彩,顏料還帶著半干的濡濕,剛才林天之的指尖一直懸在紙面上方,離那抹欲落未落的靛藍只有半寸,
像怕驚擾了什麼。可現在,光斑把空氣曬得暖融融的,他的手收了回來,輕輕搭在自己膝蓋上,指節微微蜷著。
她的手指也在光里,指甲修剪得干淨,幾縷碎發垂下來,掃過手背時,她沒動,只是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光斑又挪了挪,把兩人之間的空隙照得亮堂堂的。林天之盯著自己手背上的光,
像在等穿堂風掀動畫冊的紙頁,又像在等什麼更輕的東西比如,她垂著的手指,會不會在光里,不經意地動一下。
風果然來了,從半開的窗縫里溜進來,帶著點院子里梔子花的香。畫冊的紙頁被掀得簌簌響,幾縷被光斑染成金褐色的灰塵在風里打著旋。
林天之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動了動,像被風掃過的草葉。他看見她垂著的手也顫了一下,不是刻意的那種,
更像被風驚著的蝴蝶,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指甲蓋在光里泛著淡淡的粉。
光斑被風推得晃了晃,又穩穩落回去,這次剛好落在兩人手中間的那塊地板上,像個明晃晃的標點。
他忽然想起早上調顏料時,她遞來那支鈷藍,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腕,當時他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顏料差點打翻在畫紙上。
現在風又停了,空氣里只剩梔子花的香在慢慢漫。他的目光從光斑移到她的手上,那只手還垂在膝頭,
離他的膝蓋不過半尺。他忽然覺得,剛才懸著的或許不只是手指,
還有些別的東西,正隨著光斑一點點落下來,輕輕搭在空氣里,等一個忍不住伸出手的瞬間。
那瞬間終究沒來得那麼快。光斑又開始慢慢爬,像鐘面上被拉長的秒針一寸寸掠過她的指縫。她忽然抬手,不是朝他的方向,
而是輕輕拂了拂畫冊邊緣被風吹亂的紙角。指尖劃過紙面時,帶起的氣流讓半干的顏料微微暈開一點,像滴進水里的墨,悄無聲息地漫。
林天之的呼吸頓了頓。他看見她的指尖沾了點淺灰,是剛才畫屋檐時蹭上的。那抹灰在光斑里格外顯眼,像落在雪地上的一點痕跡。
“這里該加筆雲。”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被陽光曬得發暖的棉線。她的手指落在畫冊左側的空白處,虛虛畫了道弧線。
他的目光跟著那道弧線走,忽然發現她的指尖離自己的膝蓋只剩兩指寬剛才還覺得漫長的半尺不知何時已縮成薄薄一層空氣。
光斑爬到了他的指節上,把皮膚曬得發燙。他沒動,只是看著她沾了灰的指尖,
像在等那道虛畫的弧線落下來,也像在等自己的手,能順著這暖融融的光,再往前挪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