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覽區的老吊扇轉得慢悠悠,把空氣里的樟木香氣攪得愈發綿長。林晚抽條之的視線落在甦晴垂在身側的手上,
那截手腕從校服短袖里露出來,細得像初春剛抽條的柳枝,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淌下來,在上面洇出星星點點的金斑,倒比他畫冊里的鎏金邊框更晃眼。
他的指尖就在旁邊,距離不過半寸。方才伸手想翻頁時,不知怎的就偏了方向,指腹幾乎要擦過她手腕上的薄汗。
那點即將相觸的溫熱在空氣里懸了半秒,像被風輕輕推了一下,
終究還是慢慢收了回來。指節劃過畫冊封面時帶起輕微的聲響,他翻開一頁,莫奈的睡蓮正浮在紙面,紫藍花瓣浸在粼粼波光里,連影子都透著模糊的溫柔。
“風挺大的。”他听見自己開口,聲音比剛才討論畫作時低了些,像被窗外的風卷走了幾分力氣,尾音帶著點說不清的微啞。
窗外的梧桐葉果然在翻涌,沙沙聲漫過窗台,混進書頁翻動的輕響里。林硯之捏著畫冊的手指微微收緊,方才那半寸距離里的空氣,好像還殘留著她腕間的溫度,
比書頁上的油墨香更讓人分心。他假裝專注地看著畫里的光影,眼角的余光卻忍不住追著那截白瓷似的手腕,看陽光在上面慢慢移動,像在描摹一道不敢觸踫的輪廓。
甦晴的指尖在詩集封面上輕輕蜷了蜷。方才那瞬間,她分明感覺到有縷極淡的氣息擦過手腕,像春日里剛抽芽的柳枝掃過水面,漾開一圈極輕的麻癢。她沒敢抬頭,只盯著書頁上“四月”兩個字,看墨痕在光線下泛出細碎的光澤。
“是挺大的。”她應道,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卷走。耳廓卻在發燙,方才被他目光掃過的地方,像落了片滾燙的陽光。
風又起了,卷著片梧桐葉撞在窗玻璃上,啪嗒一聲輕響。林硯之的視線從睡蓮上移開,落在窗葉晃動的光影里。那片葉子貼著玻璃滑下去,留下道轉瞬即逝的綠痕,像極了他方才沒敢落下的指尖。
“這頁的光影處理,”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穩了些,帶著刻意找的話題,“莫奈用了二十種藍紫調,你看這里——”
他抬手指向畫冊某處,這次指尖穩穩落在紙面,指腹壓著那抹最淺的紫。
甦晴順著他的方向看去,發頂離他的手腕不過寸許,能聞到他袖口淡淡的皂角香,混著窗外飄進來的草木氣,清清爽爽的,卻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嗯。”她含糊應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滑向他的手。指骨分明,指甲修剪得干淨,落在畫冊上的樣子,
竟比畫里的睡蓮還要耐看些。口袋里的綠豆糖不知何時被攥得更緊了,糖紙的褶皺里,仿佛也藏進了窗外的風聲,和他話語里沒說盡的意思。
百葉窗被風推得輕輕晃動,光影在地板上明明滅滅,像誰在無聲地眨眼楮。
林硯之的指尖還停留在畫冊上,那抹淺紫被他指腹壓出淡淡的印子。他能感覺到甦晴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小臂,帶著點溫熱的、像春日融雪般的氣息。他忽然想起早上在便利店,看到她踮腳夠貨架最上層的綠豆糖,發尾掃過肩膀的樣子,和此刻低頭看畫時一模一樣。
“其實……”他想說點什麼,比如問她要不要嘗嘗自己帶的檸檬汽水,話到嘴邊卻拐了彎,“你手里那本詩集,上次看到你夾了片銀杏葉當書簽。”
甦晴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像受驚的小鹿。“你看到了?”那片葉子是上周在學校銀杏道撿的,黃得透亮,她覺得好看就隨手夾在了書里,沒想過會被他注意到。
“嗯,”林硯之勾了下唇角,指尖終于從畫冊上移開,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那天你坐靠窗的位置,陽光把葉子的紋路照得很清楚。”
風又穿過走廊,帶著遠處籃球場的哨聲。甦晴低下頭,把詩集往懷里攏了攏,好像這樣就能護住那片藏在里面的銀杏葉。她忽然想起剛才沒說出口的話——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他畫冊的扉頁上,貼著張和她同款的圖書館借閱標簽,編號只相差一個數字。
地板上的光斑又挪了挪,把他放在畫冊旁的手,和她垂在膝頭的手,照得愈發清晰。這次,林硯之的指尖沒有再懸著,只是輕輕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像在等風,又像在等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