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是從什麼時候漫上來的?林天低頭看了看腳下,青石板路不知何時變得柔軟,像鋪了層細密的網紋,踩上去悄無聲息。
身邊的林溪走得很穩,小小的手攥著他的掌心,溫度像顆不會熄滅的小火星。
她的馬尾辮在身後輕輕晃,影子被前方的光拉得很長,邊緣瓖著圈毛茸茸的金邊,堅定得不像話。
就是這道光,把那些東西都照出來了。 林天的目光越過林溪的頭頂,落在霧靄深處。
最先浮現的是爸爸的眼楮。那年他把摔斷的吉他藏在床底,爸爸推門進來時,手里捏著他偷偷填的報名表。沒有責罵,甚至沒提琴的事,只是看著他,眼底有團揉不開的雲,最後只嘆口氣說“想走就走吧”。那眼神里的無奈,曾像根細針,扎得他後來每次想回頭都覺得疼。
接著是哭聲。林溪五歲那年在游樂場弄丟了兔子布偶,她蹲在旋轉木馬旁哭得抽噎,他急著去接電話,隨口說“再買一個就好”。直到後來在她的畫本里看到歪歪扭扭的兔子,旁邊寫著“姐姐的”,才知道那是她攢了半年零花錢給姐姐買的生日禮物。那哭聲里的委屈,他刻意忘 了很久,像塊結在心底的冰。
還有吉他的余音。最後一次彈它是在出租屋的陽台,弦斷的瞬間,聲音嘶啞得像句沒說完的道歉。他當時只覺得解脫,現在才听清,那余音里藏著未唱完的歌,藏著被辜負的期待,藏著不敢承認的想念。
它們就在前方輕輕晃動,不再是尖銳的刺。爸爸的眼神里原來藏著體諒,林溪的哭聲里裹著信任,吉他的余音里,是他自己倉皇逃離的影子。霧被光染成了淡淡的金,那些過往都變成了溫和的光點,明明滅滅,像在等他認出來。
林天的腳步放得很緩,既沒有回頭張望,也沒有想追著光跑。他能感覺到掌心的暖意更清晰了些,像順著血脈流進了心里,把那點殘存的寒意慢慢化開。
他低頭看了眼林溪,她正仰起臉沖他笑,眼楮亮得像盛了星光。再抬頭時,遠方的霧好像淡了些,能隱約看見熟悉的屋檐輪廓。
嘴角慢慢牽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原來光從來不是用來驅散過去的。那些等待被照亮的遺憾,那些願意回頭的瞬間,都在前方靜靜佇立,鋪成了一條回家的路。
林溪拽了拽他的手“爸爸,快點呀,奶奶說要給我們煮甜湯呢。”
“好。”他應著,握緊了那只小小的手。
風穿過霧層,帶來遠處的蟬鳴和飯菜香。這一次,腳下的路踏實得很,心里的那些褶皺,好像也被風輕輕撫平了。
林天望著前方的光,望著身邊的小小身影,忽然覺得,那些曾經讓他夜不能寐的過往,那些被他鎖進抽屜的遺憾,其實一直都在等他轉身。
林溪的笑聲像顆小石子,在霧里蕩開一圈圈漣漪。她忽然停下來,指著前方不遠處“爸爸你看,是奶奶的花盆!”
林天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霧靄果然稀薄了些,露出發舊的木柵欄,柵欄上爬著半枯的薔薇藤,底下擺著只掉了漆的紅陶盆——那是奶奶養了十幾年的茉莉,他走的那年夏天,花瓣落了滿滿一地。
“奶奶說,茉莉今年開得特別好。”林溪仰著頭,眼楮彎成月牙,“她說爸爸以前總愛蹲在花盆邊听歌。”
林天的心輕輕顫了一下。他確實有過那樣的日子,抱著吉他坐在藤架下,奶奶搖著蒲扇,爸爸在一旁修他的舊收音機,陽光透過葉隙落在琴弦上,連空氣里都是甜的。後來他總覺得那畫面太柔軟,反襯得自己後來的日子格外狼狽,便索性連同茉莉香一起,鎖進了記憶的角落。
“嗯,”他應著,聲音比剛才沉了些,“是很好聞。”
網紋般的路面漸漸有了起伏,像是走上了段緩坡。前方的光越來越亮,能看清霧中晃動的人影了。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彎腰擺弄花盆,另一個稍高些的輪廓站在門邊,手里似乎還握著什麼長條形的東西。
林溪忽然松開他的手,像只小鹿般往前跑“奶奶!爺爺!”
“慢點跑,溪溪!”奶奶的聲音帶著熟悉的顫音,混著拐杖點地的篤篤聲。
林天站在原地,看著林溪撲進奶奶懷里,看著那個高些的身影轉過身來。是爸爸,頭發比記憶里白了太多,手里竟抱著那把他以為早就被扔掉的吉他。琴頸上的裂痕還在,斷過的弦已經換了新的,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
“爸。”他听見自己開口,聲音有些發緊。
爸爸沒說話,只是把吉他往他面前遞了遞,眼神里的雲好像散了,露出底下清淺的笑意,像多年前那個沒說完的“好”。
吉他的木頭紋理貼著掌心,帶著陽光曬過的溫度。林天的指尖拂過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弦斷的那個晚上,他對著電話吼“我再也不彈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是奶奶輕聲說“鍋里的湯還熱著”。
原來他們從來沒怪過他。
“爸爸,奶奶的甜湯要涼啦!”林溪從屋里探出頭,臉上還沾著點糖霜。
林天抱著吉他,一步步走近。門檻還是老樣子,被磨得光滑,他抬腳邁過去的瞬間,感覺心里某個發緊的地方,終于松了開來。
屋里飄著甜湯的香氣,奶奶正給林溪擦臉,爸爸坐在桌邊,面前擺著三個碗。陽光穿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那些在霧里明明滅滅的光點,原來都落在了這里。
他把吉他靠在牆角,剛坐下,林溪就舉著勺子遞到他嘴邊“爸爸嘗嘗,奶奶放了你愛吃的桂花。”
甜意漫開的瞬間,林天看著眼前的人,看著牆上掛著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他還穿著校服,抱著吉他笑得傻氣,忽然明白,那些被他塵封的,從來不是需要逃避的過往,而是無論走多遠,都在等他回來的歸途。
他低頭喝了口甜湯,桂花的香混著暖意,從舌尖一直流到心底。抬眼時,正撞上爸爸看過來的目光,那里面沒有無奈,只有踏實的溫和。
林天的嘴角,那抹極淺的弧度,終于深了些。
窗外的霧徹底散了,蟬鳴清亮,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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