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撂下飯碗，涂志明就領著閨女在院子里耍開了。
小丫頭片子蹦蹦跳跳，笑聲跟銀鈴似的，在院子里蕩來蕩去。
秀芝可沒閑著，里里外外忙得腳不沾地。
這小媳婦，勤快得沒治了，仿佛一閑下來就渾身不舒坦，手里的活計一樁接著一樁。
哪怕跟涂志明在椅子上坐一小會兒，手里不是捏著針線，就是捧著一本書。
這會兒，秀芝正把一把麥麩子和青菜拌在一塊兒，分別倒進雞食盆和鴨食盆。
雞呀鴨呀，撲稜著翅膀就圍了上來，腦袋一伸一縮，吃得可歡實了。
喂完雞鴨，她又抄起笤帚掃院子。
有些活兒得麻溜干，有些活兒得巧著干，還有些活兒就得耐著性子長干。
就說這打掃衛生，就得天天干。
零零碎碎的每天干一點，費不了多大勁，院子就能一直干淨。
要是老拖著不掃，積攢下來可就是個大工程，累得腰酸背痛不說，還很難打掃干淨。
再說了，整天住在髒兮兮的地方，日子能過得舒坦嘛？
秀芝一手拿著笤帚，一手拎著簸箕，在院子里轉來轉去。
她的眼楮賊尖，這兒有個草棍兒，掃起來；
那兒有片樹葉，也不放過。
“爸爸，騎馬！”爺倆玩了一會兒扔口袋，涂晶晶就膩了，扯著嗓子提出新花樣。
當爹的可不就是給孩子當牛做馬的命嘛，涂志明早就習慣了。
麻溜地把閨女抱起來，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晃悠開了。
涂晶晶坐在“高頭大馬”上，瞅見不一樣的景致，興奮得直嚷嚷。
秀芝瞅見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秀芝……”這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雷，把一家三口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只見門口站著個女人，衣裳洗得都發白了，肩膀瘦得跟麻桿兒似的，臉色白得沒一點血色。
秀芝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像被定住了一樣，好半天才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表姐？”
來人正是秀芝的親表姐王桂芳。
親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奇妙。
有時候，被對方傷了心，心里那道坎兒怎麼也過不去，背後氣得直咬牙，恨不得跟對方老死不相往來。
可真見了面，心就像被貓抓了似的，軟得一塌糊涂。
沒辦法，這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親情。
秀芝以前無數次在心里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這個狠心拋棄她、對她不管不顧的表姐。
被表姐公公趕出村子的那個晚上，寒風呼呼地刮，她一個人在草原上跌跌撞撞地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心里怕得要命。
那種絕望和無助，就像一道疤，深深地刻在了她心里。
可當王桂芳那瘦巴巴、可憐兮兮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秀芝心里積攢的不滿，就像被一陣風吹散了不少。
過去的回憶一股腦兒涌上心頭，她們在一個村子里長大，一起在村頭巷尾捉迷藏，一起在院子里納鞋底，一起在田里插秧割稻，那些一起度過的日子，就像一部老電影，在她腦海里不停地放映。
“秀芝，我……我對不起你！”王桂芳說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
秀芝慌了神，扭頭看向涂志明，帶著哭腔問道︰“志明哥，我該咋辦吶？”
“姑表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涂志明心里明白，這種事兒最讓人糾結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感情、道理和事情分開來看。
感情這東西，割舍不下；道理得掰扯清楚；至于事情，就得看情況了。
看著媳婦眼眶泛紅，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涂志明心疼得不行，湊到秀芝耳邊，輕聲說︰“媳婦兒，既然你表姐都找上門了，敘敘舊也是應該的。
你要是心里放不下，就大大方方地面對。
記住了，感情咱可以接著處，其他事兒，你就跟著自己的心走。
不管你咋決定，都有我在呢！”
有了涂志明這句話，秀芝心里有了底，擦了擦眼淚，走到籬笆門前。
“你……你咋來了？”
王桂芳一把抓住秀芝的手，哭得更厲害了︰“秀芝，姐對不住你啊！”
秀芝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哽咽著說︰“我大老遠地跑來投奔你，你卻關上了大門。
我一個人在草原上走，又怕又餓，走投無路。
那天晚上，我好幾次都不想活了。
表姐，你咋就這麼狠心呢？
咱倆這事兒，我跟冬梅也說過。
我知道你有難處，可你再難，能有我難嗎？
你的難不過是挨一頓打，我的難可是要命的啊。”
她看了眼身後的涂志明，回過頭繼續說道，“還有，我在這里都兩年了，你難道一點兒信兒都沒听到過嗎？
為啥不早一點來找我呢？”
“我……秀芝，姐對不起你啊！”
“當初姐是真的沒得辦法，家里小叔子遇到了事兒，說就是我介紹的這門婚事不好，才把他克死了。
全家人都把怨氣撒在我的身上，那段時間我天天挨揍！
我給你寫了信，不讓你來找我，誰知道你還是來了。
我六神無主了，不知道該咋辦好。
加上我男人回來了，凶神惡煞的。
我就想著讓你快走，免得你也受欺負。”
感覺到秀芝對她的排斥，王桂芳眼淚流的更厲害了。
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繼續道，“你被我趕走，我前後腳就追出去了。
我想讓你去一隊去找劉姨和秋菊冬梅，可我追了半天也沒追上你！”
這個倒是真的，秀芝走後，她趁自家男人不注意，溜出來找了秀芝許久。
“後來我听說你嫁到七隊來了，嫁的是一個……下放的。
我覺得我對不起你，就更不敢來找你了。
之後又听說你們落了戶，當了赤腳醫生了，日子過得好了，我就放了心了。
其實這兩年，家里面來信沒少罵我。
我在這里沒有娘家人撐腰，過的是狗一樣的日子。
在你這里我坑了你，我沒臉見你！
秀芝，我兩面不是人，你別怪我，我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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