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瞳孔驟然收縮,伽羅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本就緊繃的神經。
佛骨舍利塔?跋陀聖佛?遺蛻金身?
正陽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血氣,“幻境考驗?死于空間裂縫的拓跋烈、斷臂焚心的柳無影,被送走之人下落不明,還有那些……那些沉淪其中、魂飛魄散的修士,都只是你們口中的考驗?用生死來篩選所謂的有緣人?”
伽羅與迦葉枯槁的面容如同石刻,悲憫之下是近乎非人的漠然。
“阿彌陀佛。” 伽羅雙手合十,手腕那盞淨化業力的青銅蓮燈光暈流轉,映著他深陷的眼窩,“幻由心生,業隨身走。所見所歷,皆是心相業障之倒影。沉淪者,非外力加害,乃自身業根深重,執念難消。能破幻而出,斬斷業火焚心之劫者,方有資格直面其源,此乃僧稠佛陀之大慈悲。”
慈悲?正陽心中一陣冷笑,將億萬生靈的怨念、一位佛陀的墮落、整個古國的沉淪,輕描淡寫地歸結為“業力反噬”、“儀軌失控”?
“僧稠佛陀法旨?” 正陽的目光銳利如刀,死死釘在伽羅臉上,“跋陀聖佛乃帕坦古國最後一代聖佛,他若因自身妄念邪化,被反噬束縛于此塔成為災厄之源……那你們口中降下法旨的僧稠佛陀既知此地乃大凶之源,為何不親自出手淨化,反而要我等結丹修士入塔探究根源?生死自負?呵,好一個佛門慈悲!”
他猛地指向那高聳入雲、散發著森然死寂佛光的骨塔︰“這塔!表面佛光普照,內里死氣沉沉!它根本不是什麼聖物遺蛻,它是業力與邪念的巢穴!你們所謂的‘幻境考驗’,怕不是要借我等之手,消磨這塔中邪物的力量,或者……為它尋找新的容器!”
此言一出,空氣仿佛凝固。伽羅與迦葉那古井無波的眼神,終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如同死水微瀾,轉瞬即逝。
“施主執念深重,妄測佛意,已近謗佛。” 迦葉的聲音第一次響起,低沉而空洞,他手中緩緩轉動的鎏金轉經筒發出嗡鳴,淡金漣漪擴散,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僧稠佛陀乃跋陀聖佛寂滅後,于無盡業海之上證得菩提之無上覺者,其法旨玄奧,非我等凡俗可妄議。塔中真相如何,入內方知。施主豈知那爛陀寺多少僧侶前赴後繼,只為磨滅塔內怨念,施主若懼,此刻回頭,尚可沿來路退出古國。”
退出?正陽掃了一眼身後那片廢墟,來路早已被空間亂流和業力場域扭曲得面目全非,孤身退出無異于自尋死路。更何況,姜悅的離魂之癥源頭,趙懷瑾、了塵、顧沉舟等人的下落,都系于此塔!
伽羅、伽葉合十垂目,佇立兩側,形同泥塑。
“塔內乾坤,顛倒迷離。九層地獄在下,八重淨土虛懸。生門死路,皆在此處。入則無回,出需見真佛。踏入門後,生死由己,因果自擔。”
沒有言語,正陽只向前踏了一步。
石門在身後合攏,徹底隔絕了外界沉昏天光。塔內並非預想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而是一種粘稠、滯澀的昏暗。空氣沉重如油脂,混雜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其中又詭異地糅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混沌金丹在氣海深處輪轉,散發出光暈勉強撐開周身尺許昏暗,神念艱難地探出,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被無處不在的沉重場域死死壓制,延伸不過數丈便再難寸進。眼前是一條筆直、寬闊得超乎想象的甬道,通向不可測的幽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昏暗的盡頭,終于出現了變化。
甬道豁然開朗,變成一個巨大的圓形廳堂,廳堂中央矗立著一尊丈高斑駁石佛,佛像低眉垂目,面容悲憫,石佛頭頂上書︰都盧難旦。
石佛後方,地面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巨大縫隙,將廳堂一分為二!裂縫邊緣犬牙交錯,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空間波動,仿佛一張通往九幽的巨口。
裂縫兩側,各有一條通道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右側通道,斜斜向上,石階蜿蜒,隱沒在頭頂更高處的昏暗中。
左側通道,則是一路向下,石階陡峭,深入腳下更幽邃的黑暗。
“九重地獄在下,八重淨土虛懸……” 伽羅的話語在腦中回響。
地上?地下?淨土?地獄?
“一念淨土,一念地獄,佛陀最喜歡打這些所謂的機鋒!”殘魂不屑道。
正陽沒有猶豫,沿左側通道石階緩緩步入幽暗之中!
剎那間,天旋地轉!
腳下石階瞬間消失,失重感猛地攫住全身!台階盡頭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陰風化作呼嘯的狂流,裹挾著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腥腐氣息,自下方奔涌而上,狠狠拍在臉上,將他的衣衫和頭發撕扯得向後狂舞!
他像一顆墜入幽冥的頑石,直直向下墜去!
破雲槍倉促入手,槍尖在急速下墜中劃過兩側濕滑冰冷的石磚,擦出刺目的火星!四周絕非天然,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蠕動的梵文,此刻正隨著他的墜落散發出微光,每一次觸踫都傳來針扎神魂的冰冷刺痛。
下墜!無盡下墜!
時間在這垂直的深淵里被拉長、扭曲。不知過了幾息,又或是漫長的一刻,直到頭頂那一線微光徹底消失。
“砰!”
脊骨撞擊堅硬地面的鈍痛瞬間傳遍全身,混沌金丹急速輪轉,迅速撫平了沖擊帶來的震蕩。體內元氣流轉無礙,這深淵底部與外界的靈氣濃度相差不大,只是那無處不在的、粘稠如實質的壓制力依舊死死箍著他的神念,將其牢牢束縛在周身寸許之地,仿佛陷入最厚重的泥潭。
他正欲起身,忽然感覺後頸一沉,像是肩頭壓上了一塊石頭,任憑他如何催動元氣也無法擺脫。
遠處黑暗之中突然裂開一道縫隙,映照出一根巨柱,巨柱上螺旋纏繞著向上階梯。他扶著石壁向上望去,階梯上、階梯兩側石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眼楮——有人類的、有獸類的、甚至有爬行動物的,察覺到此地來了新‘朋友’,每雙眼楮都直勾勾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