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我是不是變懶了?”姜悅偶爾會帶著自嘲的笑問。
“胡說,”正陽總是緊緊握住她微涼的手,將暖意傳遞過去,“你是我的月亮,只需亮著就好,采藥打獵這些粗活,有我。”
他私下嘗試過無數方法。用靈草熬制藥膳,小心翼翼地渡入一絲精純元氣試圖溫養,甚至將希望寄托在神秘的簪子上。簪子依舊在月夜散發柔光,滋養著姜悅,讓她能安穩入睡,減輕些疲憊感,卻無法阻止那生命力無聲流逝。
“這不對勁!絕對不對勁!”夜深人靜時,正陽凝視著枕邊人沉睡中依舊蒼白的臉,心中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纏越緊。他一遍遍內視姜悅的身體,結果依舊。可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精氣神在一點點萎靡?為什麼那曾經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眸,如今深處總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
“她的身體像個完美的空殼。”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識海深處響起,是沉寂已久的血髓殘魂,“造化之力修復了‘器’,卻沒能重新點燃‘火’。這具身體被推到了極限,只能緩慢地、不可逆轉地走向衰敗。就像一盞燈油已盡的燈,燈盞再精美,也阻止不了光芒的黯淡。”
正陽的心猛地一沉。老鬼的話,像一把匕首,刺中了他最深的恐懼。他明白殘魂的意思︰姜悅的身體被造化之力修復到了極致狀態,但這具身體本身,已經失去了“成長”和“再生”的根基。就像一個被填滿的水池,雖然水滿,但源頭已斷,只能任憑池水在歲月中無聲蒸發,緩慢干涸。這種流逝,並非傷病,而是生命本源在失去支撐後,一種不可逆的凋零。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正陽在識海中嘶吼,“造化規則不是蘊含無限生機嗎?為何救不了她!”
“嘿嘿,造化規則?那是天地間最本源的力量之一,豈是那麼容易駕馭的?你當時能引動一絲修復金丹已是僥天之幸。至于那枚果實的力量,絕大部分用來修復你這顆破丹了,進入她體內的,不過是溢散的余暉,勉強維持這具空殼罷了。而且……”殘魂的聲音帶著一絲詭異的玩味,“你不覺得奇怪嗎?墮仙林那種地方,為何會有六棵規則之樹?它的果實,真就那麼‘純粹’無害?”
正陽如遭雷擊,殘魂的話像毒蛇一樣鑽進他的腦海。他猛地看向枕邊的姜悅,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安睡的側臉上,那枚簪子在她發髻間散發著柔和的微光。
就在幾天前,一場秋雨過後,寒意陡然加重,姜悅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咳嗽開始頻繁,起初只是輕微的干咳,後來漸漸帶上了壓抑不住的痰音。她的食欲變得極差,即使正陽變著花樣做的清淡藥膳,她也只能勉強吃下小半碗。她的手腳常年冰涼,即使在燒著暖爐的室內,也要裹著厚厚的毯子。
隨著日落西山,醫館逐漸清靜下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猝然打斷碾藥的節奏。安悅猛地偏過頭,用手背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背隨著劇烈的咳聲不住地顫抖。那聲音撕扯著空氣,帶著胸腔深處沉悶的回響,听得人心頭發緊。
“月亮!”後門布簾被一把掀開,正陽沖了進來。他幾步跨到安悅身邊,手里端著一只粗陶碗,里面是剛剛溫好散發著清苦藥香的湯水。
“快,喝兩口,壓一壓。”
安悅喘息著,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接過碗,小口啜飲著苦澀的藥汁。她抬起眼,對上正陽眼中那深得化不開的憂懼,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不妨事,就是喉嚨有點癢……老毛病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這三年是我這輩子最快活最安心的時光...”
這“老毛病”三個字,像針一樣扎在正陽心上。造化之力重塑的軀殼,正以一種無法阻擋也查不出病灶的方式,緩慢地凋零。他空有金丹修為,面對這無聲的流逝,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力一點點抽離。
他扶著她靠坐在藥櫃旁那張鋪了厚厚軟墊的椅子上,又仔細地替她掖了掖蓋在膝上的薄毯。做完這一切,他沉默地蹲在一旁,拿起她剛剛碾了一半的草藥,接著那單調的撞擊聲繼續下去。每一下碾磨,都仿佛碾在他自己的心上。
就在這時,醫館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清朗溫潤的嗓音隨之響起︰“正陽兄,安娘子,叨擾了!”
布簾一挑,進來一個身著洗得發白青衫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面容清俊,自有一股書卷清氣。此人姓沈名默,乃是鎮上書院的教書先生,年紀輕輕已然是先天六層修為,這在偏僻的東林鎮實屬難得。
安悅看到來人,臉上露出嫻靜的微笑︰“沈先生來了,快請里面坐。”然而她起身的動作卻顯出了幾分遲滯。
沈默關切地看向安悅略顯清減的臉龐,“前幾日秋雨寒涼,听聞娘子身體抱恙,家母特意讓我帶些自家做的蜜棗糕,說是潤肺,娘子若沒胃口,就甜甜嘴。”他將點心遞了過去。
沈默的母親前年一場大病,便是安悅精心調理後才得以好轉,因此沈家母子對安悅夫婦極是感念。
“多謝伯母記掛,實在有心了。”安悅微笑著接過點心。
正陽與沈默點頭致意,這一切都被安悅看在眼里,笑著說道︰“去吧去吧,櫃台里有碎銀子,別總讓沈先生買單!”
這兩三年間,沈默是唯一一個能與正陽聊得頗深的人。他常來悅安堂,除了感念安悅恩情,也是因為與正陽頗為投契。他們聊山中藥性,聊鎮外風物,也聊那些沈墨在書院古籍中讀到的、關于更廣闊中州的故事。雖然談得極淺,但也讓正陽對這片廣袤而陌生的土地多了幾分了解。
兩人來到小鎮唯一一座酒樓,沈默看著正陽緊縮的眉頭,猶豫了一下問道︰“安郎中的氣色...”
“老樣子,虛了些,不礙事的。”正陽溫聲回答,仿佛真的只是偶染風寒。
沈墨取出兩本古籍遞了過來,轉開話題道︰“這是日前正陽兄托我在白鹿書院尋的古籍,這些方子……確實多為上古所傳,所需主藥動輒千年份,甚至有些靈植,典籍記載中早已絕跡于中州,便是尋遍大宗門庫藏也未必能得。如你所說,即便能找到藥性相近的替代品,其效力恐怕也十不存一,難以根治本源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