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前,他還是大理寺的一名主溥,待在案牘室,只需負責看守和保管其中的案卷、陳年卷宗。
每日定時上衙下衙,風雨不變。
也無需出門顛簸查案,風餐露宿,亦或陷入調查瓶頸。
可以說只要不出差錯,這個位置可以待到退休。
而如今賴主溥行差踏錯,從昔日同僚變成了今日階下囚。
兩者身份轉換不過一瞬之間。
想到這,包燈心中不由一陣唏噓。
“薛少卿這是來看我笑話?”賴主溥語氣中盡是諷刺。
隔著牢門,其實他不是看的很清賴主溥臉上的表情,只是從對方的語氣中听出了一絲的嘲諷之意。
薛恆沒有回答賴主溥的話,而是反問道︰“後悔嗎?”
“後悔?”听到薛恆平靜極的語氣,賴主溥心中不知怎得涌起一團烈火。
這團火已經燒了很久。
從小白死無全尸的那天便就燒開始。
即便是到了今日,這團火仍舊還在持續不斷的燃燒著。
他不曾忘記自己被京兆府傳訊前去認尸的那一刻。
在看見那一具尸首不全的尸體,乃至那顆不完整的頭顱時,他只覺得天塌了。
瞳孔中燃燒著那團火焰,賴主溥直直看向薛恆,嘴角帶著譏諷,反問道︰“後悔什麼?”
“薛少卿是想問什麼。”
“後悔在你大婚之日,與人合作,將新娘擄走?”
“後悔當日夜里,沒有做好偽裝?”
“還是,”賴主溥攤開雙手,大聲說道︰“後悔自己落到今日這番田地?”
薛恆沉默。
賴主溥愈發激動,從角落里站了起來,從陰影中走到火光下,手腳上的鐵鏈叮當響。
“我只後悔!沒能讓薛少卿親眼見著自己心愛之人死在眼前!”
“我只恨沒有選擇親手殺了那小娘子!”
賴主溥笑的咬牙切齒,“讓薛少卿也飽嘗一下什麼叫做錐心之痛,什麼叫痛徹心扉!”
賴主溥突然將聲音壓的低低的,笑聲從喉嚨中發出,眼中盡是得意之色,“不過我听聞,那小娘子最後是從那麼高的懸崖之上掉了下去。”
他故意模仿重物墜落的聲音,“砰!”
“就這樣,直直的掉了下去,”賴主溥的目光越過薛恆到了包燈身上,此刻他臉上的笑充滿了惡意,“听說,還是在包司直眼前出的事。”
“包司直,怎得這次就沒能將人救回呢?”
“我記得包司直不是武功高強嗎?特別是這腳上的功夫,在這大理寺中怕是除了薛少卿,便就再無人能比的過了。”
“怎麼就能讓咱們薛少卿,剛新婚的小娘子出事呢?”
薛恆平靜的看著賴主溥,他知道對方不過是想要激怒自己罷了。
“賴主溥,你我雖是同僚,但往日里見得並不多,今日你與賊人相協害我娘子,做下此事後,你家中父母,親族將如何?”
“你,可曾想過?”他們日後該如何面對,又該如何度日?
“這一切,你可曾都細細思量過?”
“不必薛少卿操心!”
自他帶著小白歸家後,他的家便就散了。
小白是家中唯一的獨苗,而他早年私處受了傷,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延續子嗣的可能。
小白走了,自此他們家,絕嗣了。
從祖宗到他這一代,他家的香火,斷了。
他對不起列祖列宗,他沒能保護好小白。
他那滿頭銀發卻終日慈愛的母親,在見到小白合不上的那雙眼時,便就也跟著去了。
大夫說,母親是一口氣上不了,所以去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母親是悲痛欲絕,心脈斷絕而氣絕的。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之人。
“我為何會落到如今這副田地,小白又如何會無辜被殺,這一切全都怪你!”賴主溥恨恨的指著薛恆,“若是我有薛少卿一樣的身份,一樣的權力。”
“小白便就不必與人攀比打賭,當日也不會因此小事而被責罰,之後也就不會出事!”
包燈張了張嘴,無語的看著眼前人。
賴主溥是不是忘了白書吏之所以會受責罰的原因是什麼,之後去赴宴的原因又是什麼。
如今卻將一切都歸咎在因為沒有相對等的權力。
即便是薛少卿,若是違法,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並不是一句空話。
難不成以為即使犯了法,有權有勢便就可以橫行無度?
包燈想解釋,但瞧著對方這副毫無悔意的樣子,明白即便解釋了,對方也絕不會信。
母親心中的恨,由他記著。
小白的恨,由他來報。
如今他已然家破人亡,哪里還有家。
那個擺滿棺材,到處白帆的家?
小白,再等等,那個女人就要死了。
很快我就要替你報仇了!小白。
“薛少卿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可不要才新婚便就成了鰥夫。”
“你什麼意思!就算沒有你,我們也會將寧娘子救回來的。”包燈氣急。
“還做夢呢?”賴主溥不屑的睨了包燈一眼,“照如今看來,再過不了多久,以他們的能力,勢必會成功將寧宛除去。”
賴主溥打量著兩人,“你們猜,即使你們能找到人,到時候看見的還會是你們認識的那個寧宛嗎?”
薛恆突然問道︰“大理寺中還有誰是你的同伙?”
賴主溥定定看向薛恆,下一秒說道︰“不愧是大理寺少卿,果然很敏銳。”
“是啊,不止我一人,可我為何要告訴你?”
包燈︰“他們是什麼人?”
“包司直怎會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若是我將其說了出來,他們還能在這大理寺有容身之地?”
“他們都和我一樣,是看不慣你們的人。”
“我是不會告訴你們關于他們的線索的,只有藏在暗處,才能在關鍵的時候給薛少卿重重的一擊。”
“薛少卿,你怕了嗎?”
包燈︰“難道你就不怕我們知曉後,有了防範?”
賴主溥笑的愈發暢快,“防範?”
“包司直明白什麼叫防不慎防嗎?”
賴主溥這話,不由讓他們眉頭又是一皺。
只有前日做賊的,哪有前日防賊。
就怕到時候真就是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