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洛姆納的秋日總是被雙重迷霧籠罩——奧卡河升起的濕霧與鑄鐵廠排放的煤煙。但今年十一月出現的第三種霧,卻是灰燼般細膩的詭物,它讓路燈變成模糊的光暈,使教堂金頂蒙上死寂的灰紗。更奇特的是,這霧只彌漫在城市的特定區域,如同一張精心編織的蛛網,將某些街道裹得嚴實,卻對相鄰街區秋毫無犯。
格里高利•斯捷潘諾維奇首先發現了霧的詭異。這位退休的歷史教師住在恰依金街的老公寓里,每日清晨準時帶著他的德國牧羊犬阿爾法散步。那個星期二,阿爾法對著灰霧發出威脅性的低吼,拒絕踏入被霧氣籠罩的詩人茹科夫斯基街。
“怎麼了,老伙計?”格里高利拉緊牽引繩,“前面有什麼?”
阿爾法向後退縮,毛發豎立。格里高利眯起老花的眼楮,注意到灰霧中有微弱的反光,像是無數細小的玻璃碎片懸浮空中。他彎腰撿起一片落葉,試探性地拋入霧中——落葉在接觸霧氣的瞬間變得灰白,然後碎成粉末。
格里高利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他牽著阿爾法繞道而行。當天下午,他來到“思想者”咖啡館,那里每周二舉辦知識分子沙龍。常客們已經聚集在栗木圓桌旁,喝著亞美尼亞咖啡,爭論著最新文化動態。
“自然界奇觀!”地理教師瓦西里揮舞著當天的《科洛姆納真理報》,“氣象局說是逆溫現象與工廠排放物的特殊結合。”
“胡扯!”生物學家瑪麗娜尖聲反駁,“逆溫現象不會選擇性地只籠罩某些街道!我的公寓在基洛夫大街一絲霧都沒有,但轉過街角的甦維埃大街卻濃得看不見路燈!”
格里高利加入討論,描述了他的發現。大多數人表示懷疑,唯有經常被嘲笑的神秘學愛好者伊萬諾夫突然激動起來。
“篩分之霧!”他驚呼,“中世紀編年史中記載過!它只籠罩那些...嗯...特定思維的人群。”
桌邊響起一陣禮貌的輕笑。伊萬諾夫漲紅了臉,試圖引經據典,但被眾人的調侃打斷。沙龍在輕松氣氛中結束,沒人把灰霧當回事。
直到第二天早晨。
瓦西里教師沒有出現在他通常散步的公園。鄰居們發現他公寓門鎖著,報紙積在門口。警察破門而入,發現瓦西里坐在廚房桌旁,雙眼圓睜卻毫無神采,對任何刺激都沒有反應。桌上擺著兩人份的早餐,冷掉的茶和干硬的面包。
“像是靈魂被抽走了。”年輕警察事後在酒館低聲告訴同事,“最怪的是,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本翻爛的《聯共(布)歷史簡明教程》——天知道他從哪弄來的這老古董。”
瓦西里被送往醫院,診斷為“急性緊張性精神分裂癥”。但接下來幾天,類似病例如瘟疫般蔓延。所有患者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生活在被灰霧籠罩的區域。
市長辦公室召開緊急會議。副市長安娜•伊格納季耶夫娜堅持這是集體 癥︰“我們需要加強愛國主義教育,分散群眾對異常天氣的過度關注。”
衛生部門負責人提供的數據卻令人不安︰所有患者的大腦掃描顯示額葉活動幾乎停止,但原始腦區異常活躍。
“像是退化了,”神經科醫生遲疑地說,“退化成...更簡單的思維結構。”
格里高利在第三天的沙龍上發現氣氛變了。瑪麗娜沒來,據說她住的街道前一晚被灰霧吞沒。剩下的人寥寥無幾,而且爭論變得奇怪地情緒化。
“市政府隱瞞了真相!”圖書館員奧爾加激動地敲著桌子,“這是美國人的生化武器!我表哥的朋友在軍方,他說...”
“胡說八道!”伊萬諾夫打斷她,“這是宇宙能量重組!我們應該用水晶...”
“你們都不對!”退休的工會干部馬特維大吼,“這是工人階級的警告!我們需要回到更簡單的時代,沒有這些復雜的思想污染!”
格里高利驚訝地發現,平時理性溫和的朋友們現在充滿攻擊性,每個人固執己見,拒絕傾听他人觀點。討論變成爭吵,爭吵升級為互相指責。最後馬特維憤然離席,打翻咖啡杯也毫不道歉。
“思想者”咖啡館的老板謝爾蓋默默擦拭櫃台,對格里高利低語︰“這霧...它改變人們。昨天常來的客人為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誰更偉大幾乎打起來——您知道,他們以前經常平靜討論這類問題。”
格里高利感到不安。回家路上,他注意到城市氣氛的變化。街上人群分成明顯的小團體,彼此投以懷疑目光。標語開始出現——“簡單即美德”、“思考是奢侈的罪惡”。一群年輕人聚集在廣場,焚燒他們稱為“復雜書籍”的出版物。格里高利驚恐地看見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被扔進火堆。
那晚,格里高利被隔壁的喊叫聲驚醒。他透過窗戶看見鄰居夫婦在院子里激烈爭吵——妻子試圖解釋什麼,丈夫卻只是重復喊著“你不尊重我!你看不起我!”最後丈夫舉起板凳砸向妻子的溫室花園,摧毀了她精心培育的蘭花。
格里高利注意到,一絲灰霧正從街道縫隙滲入他們的院子。
科洛姆納國立大學年輕的神經科學教授伊萬•伊萬諾維奇最初對“灰霧事件”持完全科學的態度。當校長要求他組建研究小組時,他感到興奮而非恐懼。
伊萬的實驗室設在大學地下一層,裝滿閃著金屬冷光的設備。他的團隊包括理想主義的助手麗莎和憤世嫉俗的技術員阿列克謝。最初幾天,他們收集霧樣,卻發現組成顆粒無法分析——在光譜儀上顯示為“概念性空白”。
“就像是...非物質的存在。”麗莎困惑地說。
患者腦部掃描顯示更奇怪的模式︰大腦皮層活動減少,但邊緣系統異常活躍。更令人不安的是,當播放邏輯論證時,患者腦部毫無反應;但當播放情緒化口號時,大腦獎賞中心亮起強烈信號。
“像是在重新布線,”伊萬分析數據時低語,“削弱高級認知功能,強化原始情緒反應。”
第十天,伊萬有了突破性發現。麗莎注意到霧的分布模式與城市寬帶接入地圖驚人相似。
“看,教授,”她疊加兩張地圖,“霧集中在網絡覆蓋率低的區域。”
阿列克謝嗤笑︰“所以ifi防霧?我們應該給全市發路由器當防護設備?”
但伊萬認真對待這個發現。他深入調查,發現更詭異的關聯︰霧避開圖書館、大學、研究所甚至書店區域。相反,它濃密地聚集在那些曾爆發激烈社區爭議的地區——去年抗議新建文化中心的居民區,拒絕學校進化論課程的社區,甚至那個因爭論是否拆除甦聯時期紀念碑而分裂的廣場。
“這霧...它在智能選擇目標。”伊萬告訴團隊,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它不是氣象現象,而是...某種認知篩選機制。”
伊萬決定親自調查霧源。城市檔案顯示,霧最初出現的地點靠近廢棄的“無產階級思維”工廠——甦聯時期曾進行思維控制實驗的秘密設施。伊萬帶上便攜檢測設備,深夜潛入工廠區域。
工廠廢墟如黑色牙齒矗立在荒地上。伊萬發現中心的辦公樓異常完好,門鎖是新換的。他撬鎖進入,發現地下室入口隱蔽在褪色的列寧肖像後。
地下實驗室令人毛骨悚然。保存完好的設備閃著幽綠燈光,中央控制台上積滿灰塵,但屏幕卻亮著怪異界面。牆上圖表標題是“認知統一化工程——階段三”。伊萬打開一個檔案櫃,取出標有“篩分協議”的文件。
文件內容讓他脊背發涼︰甦聯科學家試圖開發一種“認知篩分場”,弱化“過度復雜思維”,強化“集體一致性思維”。項目因道德問題被叫停,設備理應被銷毀。
但控制台主屏幕顯示著實時地圖——科洛姆納的認知活動分布圖。一些區域亮著理性思維的藍點,但更多區域彌漫著代表情緒化思維的紅霧。最可怕的是,系統顯示“激活狀態”。
有人重啟了這個怪物。
伊萬匆忙拍攝證據,卻觸發了無聲警報。他逃離時感到黑暗中有眼楮注視,但回頭只看見搖曳的影子。回到家,他發現門鎖被撬,公寓被仔細搜查過——但奇怪的是,什麼都沒偷,只是他拍攝的控制台照片全部變成了空白。
第二天,大學校長召見伊萬,委婉地建議他“停止制造恐慌的理論”。“市政府很關切,伊萬•伊萬諾維奇。人們需要平靜,而不是瘋狂陰謀論。”
伊萬據理力爭,但校長出示了一份簽名請願書——數百市民要求停止“制造分裂的研究”,稱伊萬的工作“破壞社區和諧”。
那天下午,伊萬回家時遭遇襲擊。兩個蒙面人將他逼入小巷,但沒搶劫,只是低吼︰“停止思考,教授。思考傷害人們。”
伊萬僥幸逃脫,但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是普通對手。他決定尋求幫助,卻沮喪地發現曾經的理性主義者同事現在都變得奇怪地順從。
“也許市長是對的,”以前最愛爭論的哲學教授說,“我們需要團結而不是分化。簡單點生活不好嗎?”
伊萬感到孤立無援,直到想起格里高利•斯捷潘諾維奇——那位最早察覺異常的歷史教師。
格里高利謹慎地歡迎伊萬進入自己的公寓。書架上擠滿歷史書籍,牆上掛著復制的中世紀地圖。阿爾法懷疑地嗅著陌生來客。
伊萬展示證據後,格里高利臉色蒼白︰“比我想象的更可怕。我知道‘無產階級思維’項目……超越那個年代的認知”
兩位學者比較筆記。格里高利提供歷史視角︰“甦聯時期,他們試圖創造‘新人’——消除個人主義,強化集體思維。但每次實驗都導致災難性結果。1953年圖拉市的‘和諧事件’——官方稱是食物中毒,但秘密報告顯示是整個社區突然失去抽象思維能力,只能理解最具體的指令。”
伊萬點頭︰“神經可塑性——大腦可以被重塑,但代價是喪失高階認知。”
他們意識到灰霧是更新版的“認知篩分場”。但誰重啟了它?為什麼?
謎團部分由伊萬諾夫——那位神秘學愛好者解答。他在夜晚悄悄拜訪格里高利,帶來古老編年史復印件。
“看這里,”伊萬諾夫指著泛黃書頁上的插圖,“1691年科洛姆納的‘大愚鈍’——類似描述︰灰霧,人們變得簡單、易怒,拒絕復雜思想。編年史歸因于惡魔別爾齊布特的詛咒。”
伊萬不信任地審視文本︰“可能只是古代對心理傳染病的隱喻性描述。”
“但這里,”伊萬諾夫激動地指向腳注,“記載著霧源來自‘鐵魔像腹中’——可能就是指工廠區域!還有更重要的……”
突然,窗外傳來撞擊聲。阿爾法狂吠起來。三個黑影試圖破門而入。伊萬諾夫驚慌中從後窗逃走,卻遺落了編年史復印件。
格里高利和伊萬用書架堵門,直到警察趕到——襲擊者已消失無蹤。
“他們沒偷東西,”警官困惑地說,“只是...撕壞了些書頁。”
伊萬檢查被破壞的書籍︰所有涉及思維自由、批判性思維的內容都被針對性銷毀。
第二天,副市長安娜•伊格納季耶夫娜宣布成立“精神純潔委員會”,由她自己領導。委員會發布首批“建議”︰避免復雜話題討論,優先“情感和諧” 超越了“冷酷邏輯”,鼓勵報告“分裂性言論”。
可怕的是,許多市民熱烈歡迎這些措施。灰霧覆蓋區擴大,更多市民陷入“沉默狀態”——伊萬這樣稱呼那種認知退化。
伊萬和格里高利意識到時間不多。他們潛入市政檔案庫,尋找工廠相關記錄。最終發現驚人事實︰現任副市長安娜的祖父正是“無產階級思維”項目的首席科學家。項目沒被完全廢棄——只是轉入地下,由秘密社團延續。
“看看這個,”格里高利抖著手握著一份泛黃文件,“‘最終階段︰當足夠多人達到認知統一狀態,場效應將自我維持並擴展,最終覆蓋全人類’。”
伊萬感到冰寒︰“他們不是要控制科洛姆納——是要重塑全人類思維!”
最可怕的是文件末尾的預言︰“抵抗將無效,因認知受損者將視拯救者為敵。”
當晚,伊萬和格里高利目睹了預言成真。一群市民自發聚集在廣場,成為了烏合之眾,打砸搶、“0選購”……一個老教授忍不住想走過去,想制止混亂的蔓延,卻被一個“古惑仔”推翻,眼鏡順勢掉落外地,“古惑仔”一腳踏在眼鏡上,鏡片應聲而碎……
老教授茫然站立,淚水無聲流下——不是因失去眼鏡,而是因他意識到︰受害者正在成為迫害者。
科洛姆納滑向集體瘋狂。“精神純潔委員會”獲得更多權力,市長成為傀儡。安娜•伊格納季耶夫娜的演講充滿情感呼吁和簡單口號,獲得狂熱歡迎。
灰霧現在覆蓋城市三分之二區域。受影響者發展出群體行為模式︰他們穿類似灰色衣服,使用簡化語言,對復雜句法表現出生理不適。他們自發組成“和諧衛士”,巡邏街道,打斷“過度思考”活動——從象棋比賽到哲學討論。
伊萬和格里高利建立地下抵抗網絡,但招募困難。大多數未受影響者選擇逃離或隱藏。最令人心痛的是,一些人自願加入灰霧區——因孤獨或恐懼。
“就像特維爾市那個著名實驗,”格里高利悲觀地說,“放在籠中的猴子避免觸踫會電擊所有猴子的按鈕,最終毆打任何試圖觸踫的同伴。社會控制最有效形式是讓受害者執行它。”
麗莎,伊萬的助手,提出理論︰灰霧可能不是傳統物質,而是某種概念性寄生體。“它強化認知偏見,抑制元認知——思考自己思考的能力。一旦有人停止反思,他們就易受感染。”
阿列克謝,曾經的懷疑主義者,現在全心投入抵抗運動。他開發出檢測設備原型,可以預警霧的接近。但更重要的發現來自伊萬諾夫留下的編年史碎片。
伊萬破譯了古老密碼︰“心光護盾”——不是物理屏障,而是某種認知抵抗技術。中世紀修士通過特定冥想和邏輯練習保護自己。
團隊開發出“認知免疫訓練”︰復雜數學題、邏輯謎題、多視角辯論。他們發現,持續從事高階思考的人對霧有抵抗力。
但傳播這些技術變得幾乎不可能。任何試圖理性討論的行為都被視為攻擊。一位試圖解釋科學方法的教師被學生舉報,送往“再教育營”——實際上是霧濃度最高的區域。
伊萬決定冒險使用電視台設備。他深夜潛入科洛姆廣播站,而格里高利和小組大肆佯攻。
伊萬的演講激動人心︰“科洛姆納公民!我們正遭受非物理攻擊!他們弱化我們思考能力!保持批判思維!問為什麼!拒絕簡單答案!”
但監控顯示,演講只引起困惑和憤怒。一群人聚集在廣播塔下,要求停止“精英主義噪音”。
安娜•伊格納季耶夫娜的回應演講巧妙極了︰“親愛的朋友們!有人想讓我們回到那個復雜、困難、孤獨思考的時代!但他們不懂簡單之美!不懂集體溫暖!拒絕分裂性邏輯!擁抱感覺到的真理!”
她的演講獲得雷鳴般歡呼——邏輯已死,情感為王。
伊萬絕望中意識到︰你無法用邏輯說服拒絕邏輯的人。
最黑暗的時刻到來︰格里高利被感染了。他在保護年輕志願者時過度暴露于霧中。第二天,伊萬發現老朋友坐在公寓里,眼神空洞。
“格里高利?”伊萬試探地問。
老人抬頭,露出伊萬從未見過的簡單微笑︰“為什麼要把事情復雜化,伊萬?現在一切都更簡單了。我不再擔心歷史、真理、道德...只是存在。感覺很棒。”
伊萬心碎地發現,格里高利正在焚燒自己的藏書——畢生收藏的珍貴歷史文獻。
“不需要了,”格里高利快樂地說,“過去復雜又混亂。現在只有現在。”
阿爾法嗚咽著,試圖阻止主人,卻被輕輕推開。狗的眼神比人類更理解發生的悲劇。
伊萬崩潰逃離。他的希望隨之粉碎。如果連格里高利這樣堅強的心靈都能被攻破,抵抗還有什麼意義?
伊萬在絕望中獲得啟示。他回憶起格里高利感染前的最後一句話︰“要打敗鏡像,必須停止照鏡子。”
伊萬明白了︰抵抗運動一直錯誤地與霧進行理性交戰,但這正好落入陷阱——因為爭論反而強化霧所依賴的二元對立。
更深的洞察來自麗莎。她發現霧不是均勻影響所有人——它放大已有認知傾向。簡單思維者變得更簡單,但復雜思維者...可能變得過度復雜以至于癱瘓。
“霧像是認知放大器,”麗莎推理著說出,“但也許我們可以反轉效應。”
團隊制定瘋狂計劃︰不直接對抗霧,而是潛入其核心——工廠控制室,注入“認知反向波”——一種強化神經可塑性的信號,讓大腦抵抗簡化。
但首先,他們需要知道誰在控制系統。阿列克謝通過黑客手段發現驚人事實︰安娜•伊格納季耶夫娜只是傀儡。真正控制者是“純淨社團”——由前科學家和官員組成,但他們自己也受霧影響,現在住在完全密封的保護區。
伊萬意識到這些控制者已成為自己系統的囚徒。他們害怕離開無菌環境,害怕復雜現實世界。
潛入工廠比預期困難。“和諧衛士”現在像免疫細胞一樣巡邏,本能地攻擊任何表現出復雜思維跡象的人。伊萬的小組使用反直覺策略︰他們不隱藏,而是表演簡單化——穿著灰色衣服,重復流行口號,避免眼神接觸。
工廠內部令人震驚︰控制室一塵不染,技術先進得不合時宜。控制者們坐在玻璃後面,穿著防護服,像實驗室標本般生活。
伊萬小組設置設備時被發現了。但面對控制者時,伊萬看到了可怕真相︰這些人雖然技術控制著霧,但自己也認知退化——只能理解系統的簡化邏輯。
社團領袖,一位九十歲的科學家,用孩子般簡單語言解釋︰“世界太復雜太痛苦。我們讓人們快樂。簡單很快樂。”
伊萬意識到沒有邪惡陰謀家——只有一群試圖消除認知失調的可憐人,最終消除了思考本身。
當設備激活時,效果出乎意料。反向波沒關閉系統,而是將其轉變為完全不同的東西︰霧開始強化每個人的固有思維模式。
城市陷入終極混亂︰簡單思維者變得完全原始,像野獸般嚎叫奔跑。復雜思維者陷入無限遞歸思考,卡在哲學悖論中。神秘主義者看到幻覺,技術專家看到數字流覆蓋現實。
伊萬小組匆忙逆轉設備。但關鍵時刻,阿列克謝做出了不同選擇︰他重編程系統,不是關閉,而是將其轉變為“認知鏡廳”——讓每個人體驗他人的思維模式。
瞬間,科洛姆納每個人都短暫體驗了其他認知方式。
簡單思維者突然感受到復雜思維的痛苦和美麗。復雜思維者感受到簡單思維的直觀力量。控制者體驗到被控制者的窒息。
效果震撼但短暫。系統過載崩潰,霧緩緩消散。
霧散後,科洛姆納留下深深傷痕。一些人永遠無法恢復,包括格里高利。大多數人緩慢回歸正常認知,但帶著奇異“回聲”——偶爾能直覺理解對立觀點。
安娜•伊格納季耶夫娜和控制者被拘留,但審判顯得徒勞——他們真誠相信自己在拯救人類。
伊萬和麗莎成為重建顧問。新市長采納他們的“認知多樣性”政策︰鼓勵多元思維模式,同時承認不同認知方式的優勢。
紀念碑在工廠原址建立,不是紀念勝利,而是紀念失去的——刻著所有受害者的名字,包括那些自願放棄思維的人。
伊萬經常拜訪格里高利。老教師住在安靜的療養院,快樂地從事簡單園藝工作。有時,短暫清醒時刻,他會緊握伊萬的手,眼神充滿舊日的銳利︰“記住,伊萬,真正的地獄不是思考太多或太少,而是禁止他人以不同方式思考。”
然後迷霧會再次籠罩他的眼神,他回到簡單當下,哼著無名小調,修剪玫瑰。
伊萬離開時總是思考︰我們中最瘋狂的是那些從未懷疑自己理性的人,還是那些拒絕一切理性的人?
科洛姆納的傷口慢慢愈合,但傷疤永遠可見。在某些夜晚,居民報告看到幽靈般的灰霧在街道飄蕩,但接觸時消散無蹤——也許只是幻覺,或是系統殘留。
更持久的是認知回聲︰市民偶爾會體驗到奇怪的思維共享瞬間,理解通常無法理解的觀點。這成為科洛姆納秘密寶藏——提醒他們︰真正可怕的不是思維差異,而是拒絕差異的思維。
伊萬和麗莎結婚那天,整個城市體驗到罕見的共識時刻——不是思維統一,而是多樣性的和諧。在那一瞬間,科洛姆納每個人都感到與他人的深刻連接,同時完全是自己。
然後時刻過去,生活繼續。但偶爾,當兩個市民爭論時,他們會突然停頓,微笑,說︰“也許你有點道理”——然後繼續爭論,但帶著新的尊重。
正如格里高利在某個清醒時刻曾說︰“認知不是單色光,而是光譜。我們需要整個光譜才能看見完整人類。”
而在他簡單的大部分日子里,他只是修剪玫瑰,感到太陽溫暖,滿足于存在本身——這也許本身就是一種智慧,提醒著平衡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