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鄧雲川四人自報家門,並感受到他們身上那遠超尋常江湖客的凌厲氣息,鐘萬仇心中先是一驚,隨即又涌起強烈的猶豫。
這四位少年家將,確實氣度不凡,武功顯然已臻一流之境,遠非地上這些躺著的雜魚可比。
但是……但是一想到白天那個“喬遠”出手的場景——那種輕描淡寫、舉重若輕、仿佛世間萬物皆可一拳破之的絕對力量感和掌控感——鐘萬仇就本能地覺得,眼前這四位驕傲的少年,恐怕……還不夠看。
那種差距,不是招式精妙與否,不是內力深厚幾分,而是一種本質上的、境界的碾壓!
鐘萬仇雖然武功不算絕頂,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他感覺,能對付蕭峰的,恐怕真的只有慕容龍城那種活了百年的老怪物!
他的猶豫和遲疑,立刻被鄧雲川四人敏銳地捕捉到了。四人年輕氣盛,又自視極高,見鐘萬仇這副模樣,臉上頓時露出不悅之色。
旁邊的獨眼龍頭目最是會看風向,見四位公子臉色沉了下來,鐘萬仇又磨磨蹭蹭不肯開口,忙不迭往前湊了兩步。
他刻意佝僂著背,獨眼擠成一道縫,聲音拔高了幾分,既像是在催鐘萬仇,又像是故意說給四位公子听︰“哎喲鐘谷主!您這還猶豫啥呀?眼前這四位——鄧公子、公冶公子、包公子、風公子,那可是咱們慕容氏撐門面的人物!”
“老祖宗疼他們跟疼眼珠子似的,日常指點武功不說,出門都要特意囑咐咱們好生跟著!這要是換了旁人,想讓老祖宗多看一眼都難,您還不趕緊把事兒說清楚?”
話剛落,旁邊一個瘦高個立刻接話,腰彎得更低,臉上堆著褶子笑︰“可不是嘛!我前兒還听伺候老祖宗的下人說,老祖宗握著鄧公子的手嘆呢,說慕容家百年來就沒出過這麼好的苗子!”
“公冶公子的手法、包公子的刀法、風公子的劍法,哪一個不是青出于藍?再過兩年,怕是要趕上當年的鄧先生他們了!”
另一個絡腮胡拍著大腿幫腔,唾沫星子都快濺到鐘萬仇臉上︰“戰績?四位公子的戰績那才叫絕!上月黑風寨那幫山賊,搶糧殺人無惡不作,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結果四位公子去了,連半個時辰都沒到,就把整個寨子端了!”
“听說包公子一刀下去,連山寨的鐵門都劈成了兩半,那幫山賊嚇得腿都軟了,連反抗的膽子都沒有!這等本事,江湖上找不出第二個!”
還有個尖嗓子的,擠眉弄眼地湊趣︰“武功好倒罷了,四位公子還長得俊!江南一帶誰不叫他們‘小四杰’?上個月甦州城的花會,多少俠女捧著胭脂水粉往跟前湊,還有人特意繡了荷包送過來,公冶公子隨手賞了個帕子,那姑娘高興得當場就哭了!”
“鐘谷主您想想,這等人物屈尊問您事兒,那是給您臉了!”
最後一個矮胖漢子干脆上前推了鐘萬仇一把,語氣里帶著點威脅,卻又對著四位公子陪笑︰“鐘萬仇!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咱們公子們肯屈尊管你的破事,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再磨磨蹭蹭的,惹得公子們不快,別說報仇,你這萬劫谷能不能保住都兩說!快把消息說出來!”
一群人圍著鐘萬仇,有的踮著腳往四位公子那邊瞟,有的故意把聲音提得老高,生怕自家的奉承沒傳到公子們耳朵里。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諂媚的笑,眼神里滿是討好,連說話的腔調都透著一股子刻意的殷勤,把四小家將的武功吹得能上天,地位捧得能摘星,恨不得把“四位公子天下第一”刻在臉上。
在這般氛圍的逼迫和吹捧下,鄧雲川四人的臉色稍霽,但看向鐘萬仇的眼神依舊帶著不耐煩和居高臨下的審視。
鐘萬仇被逼得無法,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再不說,恐怕真要把這四位小爺得罪死了,到時候別說報仇,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都是問題。
他只得咬咬牙,硬著頭皮道︰“四位公子息怒!並非鐘某不信四位,實在是那惡賊武功太過恐怖!他……他現在就化名‘喬遠’,藏在我的萬劫谷中!”
“什麼?在你萬劫谷?”鄧雲川眉頭一挑。
“是!千真萬確!”鐘萬仇急忙道,“他看起來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但武功高得不可思議!白天就是他用一套最普通的太祖長拳,輕易擊潰了這數百位好漢,還殺了數十人!”
“四位公子,此獠凶殘,武功深不可測!依我看,還是速速將此事稟明慕容老前輩,請他老人家親自出手,方能萬無一失啊!”
鐘萬仇苦口婆心,只想引來慕容龍城這個絕代宗師來消滅蕭峰,這才能萬無一失。
然而,他這番話,听在自信爆棚、一心想親手報仇揚名的四小家將耳中,卻完全變了味!
“十七八歲的少年?太祖長拳?”包無咎剛听完就忍不住嗤笑出聲,那笑聲里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甚至懶得正眼瞧鐘萬仇,單手把玩著腰間的刀柄,語氣里帶著幾分嘲弄︰“鐘萬仇,我看你是白天被打怕了,連膽子都嚇破了吧?竟編出這種荒唐話來!”
“蕭峰那惡賊就算真能返老還童,也不至于淪落到用太祖長拳這種街頭武夫都練的爛貨!你怕不是這輩子都沒見過真正的武功,才把這種粗淺招式當寶貝?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說罷,他還故意掃了眼身旁的三人,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仿佛鐘萬仇的話是什麼天大的笑話。
風逐浪也跟著冷笑,他手按在劍柄上,眼神像淬了冰似的掃過地上哼哼唧唧的殘兵敗將,那目光里的輕視幾乎要溢出來。
“用太祖長拳打敗這群廢物?”他嗤了一聲,語氣里滿是不屑,“這也值得你大驚小怪?就這群連像樣招式都沒有的貨色,我們四個里隨便挑一個出來,閉著眼楮都能收拾干淨!”
“你憑這個就說他是蕭峰?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看你不是嚇破了膽,是根本沒長腦子!”
鄧雲川站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眼神閃爍間盡是不以為然。
他心里暗忖︰一個只會太祖長拳的少年,再強能強到哪里去?怕不是鐘萬仇這鄉巴佬沒見過真正的高手,被人隨便露了兩手就嚇傻了,才把對方吹得神乎其神。
若是為了這麼個無名小卒就去驚動老祖宗,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說他們新四大家將連個毛頭小子都對付不了,還要勞煩老祖宗出手,那他們的臉面往哪里擱?
想到這兒,他看向鐘萬仇的眼神里又多了幾分不耐,覺得這人實在是小題大做。
公冶玄則慢步上前,他臉上掛著一抹陰柔的笑,手指輕輕捻著衣角,語氣看似溫和,卻藏著幾分試探與傲慢︰“鐘谷主,你方才說那少年武功高絕,不知在你看來,他比起我們四人,又如何呢?”
他這話問得輕飄飄,可眼神里的自信卻毫不掩飾——在他眼里,別說一個用太祖長拳的少年,就算是江湖上有些名頭的高手,也未必能比得上他們四人,鐘萬仇的答案,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鐘萬仇心中一凜,暗叫不好。他哪敢說實話?只得含糊道︰“這個……四位公子武功通玄,自然……自然也是極高的……想必……想必是差不多的……”
“差不多?”鄧雲川眼中精光一閃,忽然道︰“既然鐘谷主心存疑慮,那我們就讓鐘谷主親眼看看,我們慕容家絕學的分量!也好讓你安心!”
話音未落,四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竟同時動了!
鄧雲川身形一動,竟無半分風聲,整個人如同被風吹起的柳絮般飄掠而出——三丈距離在他腳下仿佛縮成了咫尺,不過眨眼間,他已穩穩立在那塊半人高的青石前。
他周身氣息凝而不發,只抬手輕輕覆在青石表面,掌勢舒緩得如同拂去塵埃,沒有絲毫剛猛作態。
可當掌心觸到石面的剎那,一聲沉悶的“轟”響陡然炸開!初時青石表面依舊平整,仿佛這一掌不過是隔靴搔癢,可下一秒,石身內部竟傳來細密的碎裂聲。
緊接著整塊青石從中間崩裂,化作數十塊大小均勻的碎石,每一塊斷面都光滑利落——這哪里是蠻力碎石?分明是將“開山掌法”的內勁練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
掌力透過石表直透內腑,才讓青石從內部崩解,若非真把父親鄧百川的絕學吃透,絕無可能有這般舉重若輕的力道。
公冶玄的身影則透著幾分詭異,他腳步虛浮卻快得驚人,如同鬼魅般掠過空地,眨眼便飄進了旁側樹林。
還未等眾人看清他的動作,他雙手已在身前舞出漫天殘影,指尖劃過空氣時帶著極細的“嗤嗤”聲,那速度快得仿佛同時有數十雙手在動。
不過呼吸間,他收勢而立,而周圍七八棵大樹的樹干上,已密密麻麻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切痕——每一道切痕都細如發絲,邊緣光滑得如同用利器精心削刻。
樹皮混著碎葉簌簌往下落,竟看不出是被何種力道所傷。這正是“流雲折梅手”的精髓,將剛勁藏于柔勁之中,指尖凝氣如刃,殺人于無形。
若不是日復一日打磨指力、將招式練到肌肉記憶的地步,絕無可能在瞬息間留下這般精準又致命的痕跡。
包無咎這邊則是另一番聲勢,他仰頭狂笑一聲,笑聲里滿是狂放,腰間長刀應聲出鞘,“鏘啷”一聲脆響刺破空氣。
刀光乍現的瞬間,竟如同一道銀白色的匹練橫掃而出,裹挾著霸道無匹的氣勢——那刀風之烈,竟將地面的塵土卷起三尺高,硬生生犁出一道半尺深的溝壑。
溝壑兩側的雜草盡數被刀氣斬斷。更驚人的是,旁邊一塊磨盤大的青石,不過是被刀風邊緣擦到,便“ 嚓”一聲被削去一角,斷面平整得能照出人影!
這“金陵刀法”講究的便是一往無前的剛猛,包無咎不僅將這份霸道學了十足,更把刀氣的掌控練到了極致,能精準控制刀風的範圍與力道,絕非只會蠻力劈砍的莽夫可比。
風逐浪的出手則快到了極致。眾人只覺眼前似乎晃過一道冷光,再定楮時,他已負手而立,長劍早已歸鞘,仿佛從未動過。
可十步之外,那株碗口粗的小樹,竟緩緩向兩側斷開,斷口平滑得如同用鋸子細細修整過,連一絲毛刺都沒有。
直到樹身“轟隆”一聲倒地,方才出劍時那尖銳的破空聲才姍姍來遲,在空氣中留下短暫的余響——劍比聲快,這已是將“追風快劍”練到極致的證明!
尋常人練劍,能做到劍聲同步已是不易,而風逐浪竟能讓劍招快過聲音傳播的速度,不僅需要驚人的臂力與腕力,更要對出劍的角度、力度、時機有著極致的把控。
若非數十年如一日的打磨,絕無可能達到這般境界。
四人出手,快如閃電,收招之後,氣定神閑,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造成的效果,卻讓在場所有人,包括鐘萬仇,都倒吸一口涼氣!這四人武功之高,配合之默契,確實遠超尋常江湖一流高手!足以開宗立派!
鄧雲川負手而立,看向臉色發白的鐘萬仇,淡淡問道︰“鐘谷主,現在你覺得,我們四人比起你口中那個‘喬遠’,如何?可能擒殺他?”
鐘萬仇看著那碎裂的青石、布滿切痕的樹干、深犁的刀痕和整齊斷開的樹木,心髒狂跳。
他內心深知,這四人武功雖高,招式雖妙,但比起蕭峰那返璞歸真、舉手投足間蘊含天地偉力的恐怖境界,還是差了許多火候和那種無法言喻的“勢”。
但他哪里敢說實話?看著四人那逼視的目光和周圍虎視眈眈的眾人,他只能咽了口唾沫,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違心地說道︰
“四位公子神功蓋世!威力無窮!是……是鐘某有眼無珠,少見多怪了!”
“那位……那位青年的武功,想必……想必也就是和四位公子……在……在伯仲之間,差不多,差不多……”